Garden of everything

それは君の耳に届かないくらい小さな、

冷门堆积地。无固定墙头。一击脱离重症。駄目人間。

ao3:sakuraumeno

 

【P5】【主明】金曜日の神様(5)

久等了,一章写了3个月……


-5-


炎热的夏季终于过去了。十月下旬,下半学期的期中考结束之后,明智给丹羽发了信息,告诉他学校将他推荐到某有名私立高中,不出意外的话还有全额奖学金。

『那真是太好了。』不久,丹羽回应道。

「虽然还没有完全确定下来,不过暂时可以松一口气了。」

『辛苦了,这周末你有空吧?』

「我能说我没空吗。」

『那就是有空了。为表庆祝,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吧。』

「好地方?……上次你带我去新宿男大姐酒吧的事我还记得呢。」

『那地方很不错吧,虽然不能喝酒。』

要怎么才能把跟“男大姐”、“酒吧”和“不错”关联在一起,明智花了一些时间去想象,老实说那天晚上的记忆是有点断片的,明明没有喝任何含酒精的东西。那个丹羽朔夜也是匪夷所思,到底是如何能避过巡警耳目找到这么一家酒吧,为什么又能跟男大姐老板混熟……虽然那个叫拉拉的老板(娘)有点唠叨,但对于未成年的他们却相当宽容,看起来像是个明事理又容易心软的人。

『不过这次不是那种地方。为了庆祝你的升学,肯定要吃顿好点的。』

于是周末,他遵守承诺把明智带到了一家以自助餐闻名的高级酒店,后者瞪着他,提醒他自己是个穷学生,囊中羞涩。丹羽则笑着说没关系。

“我期中考拿了年级第一,家人给我了一笔零花钱。”

这个骗子!既然能拿年级第一还需要自己补课?没等明智来得及拒绝,丹羽就已经拉着他入了座。

“我说你啊,就不能去更符合中学生的身份的地方吗?”

明智发现在场都是衣着华贵的上流人士,不自在地转向身边一脸闲适的黑发少年,而后者刚向侍应生要了两杯咖啡。

“中学生就不能来这种地方吗?”他回过头一脸疑惑。

明智觉得自己的顾虑简直白费力气,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这种地方你很熟呢。”

“还好吧,以前来过。”丹羽冲他笑笑,“去拿点东西吃吧。”

两人拿了不少食物,丹羽还不住地往明智的盘子里堆放食物。事已至此,明智也就只好接受了他的美意。

“暑假就这么过去了呢。”丹羽回到座位上,突然感慨了一句。

“你玩了一整个暑假吧,还不够吗?”明智白了他一眼。“我可是打工还打工了好久呢。”

“嗯……我也做了不少事啊,暑假。不过感觉还是有点不够。”

“怎么?”

“没去过海边,总觉得有点遗憾。”

他看着以有些笨拙的姿势对付盘中餐的明智,不经意笑了起来。

“想跟明智一起去海边玩呢。”

“咦?”

“你去过海边吗?”

“有见过海,但没去过……”辗转于亲戚家的路途上,有经过海域,从车窗望出去能看见大片暗色的海岸。虽然每年暑假班上同学都会商量去海边游玩,但他从来都没有加入过其中。这个话题本来他不感兴趣,但是看着丹羽一脸雀跃的样子,他也不自觉想象起来和他一起去海滩玩耍的景象。

“明年我们一块去吧。”

明智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轻轻点点头。丹羽于是笑了,把自己盘子里的菜又夹了一些给他,叫他多吃点。

正当他们大快朵颐的时候,几位贵妇人经过他们那一桌,以正好能让他们听见的音量悄声细语:

“哎呀……这谁家的孩子,父母心也真大,让他们自己来这种地方。”

“真的呢,真想看看他们父母长什么样。”

丹羽抬起眼,望向突然停下了动作的明智。他长长的睫毛垂下,看起来在咀嚼什么难以下咽的食物。

“不用理会别人的话。”丹羽淡淡地说。

“我并没有在意……”明智的笑容显得有些勉强,“我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已经习惯了,被说这种话。”

“关于父母的事吗?”

明智踌躇了一下,点点头。

“我可以问吗?你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呢?”

“你不是知道我的一切吗?”明智反问道,“现在问我这些又能怎么样。”

“我想知道你的全部。”丹羽直视着他的双眼。明智皱起眉,这个人该说他是狡猾还是单纯呢,明明知道了那么多不该知道的事,却还坚持要自己亲口说出答案。

“我的母亲做了别人的情妇,却傻傻地把我生了下来,结局是众叛亲离,她独自一人抚养我,直到她在我5岁那年去世。她活得很失败,是个悲惨的笨蛋。”

丹羽眨了眨眼,若有所思地沉吟半晌。

“说不定,她当时认为生下这个孩子是她最想做的事。你的母亲不顾世俗目光而把你生了下来,是凭借她的个人意志做到的,所以,幸与不幸也许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了。”

“谁又真的希望她把我生下来了?”明智心中的愤怒仿佛陡然点燃,“谁也不曾期待我的到来,在亲戚和周围人眼里,我就是个不被需要的小孩而已!”

话音未落,明智就察觉到了周遭对他投来的怪异视线。他压抑住在嗓子眼里的混杂着肮脏情绪的话,平息了好一阵子情绪,才缓缓说了句抱歉。丹羽摇摇头表示没关系,反而凑近了明智,认真地看着他。

“真是这样吗?”

“?!”

“不被需要,谁也不曾期待你的到来……我不认为是那样的。”

黑发少年的手贴近他的下颚和脸颊,仅仅是如此的肢体接触,也令他打心底里震颤起来。因为自他出生起,在他情绪低落、遭遇痛苦的时刻,谁也没有来帮他。这样温柔地敲着他的房门的,这个人是头一个。

他撇开视线,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对这样的温柔感到不适。若他此时能够正视对方,也许就能探察到那深埋于眼底的恳求与不安。

“……我去一下洗手间。”

他仍然下意识选择了逃避。

 

真是太失态了。

明智掬了一捧水试图让自己清醒点,想想看那还是公共场合,本来就跟这种地方格格不入,还被那人挑拨得没点平日的冷静……

搞什么啊,被人左右心情,一点都不像自己。

他对着镜子站了一会,确定自己的表情恢复平静,才转身推开门,出门时却不小心和迎面而来的男子撞了一下。

“啊,抱歉、”

“啧,怎么这里也有小鬼。”

明智抬头看向对方,来人是个穿着西服戴着浅色太阳镜的光头男人,尽管他不常出现在新闻里,但明智还是一眼认出来他是什么人,表情顿时凝固了。

感觉到明智对他投去的视线,那个男人疑惑地瞪了他一眼便转身进了洗手间。明智呆站在门外,心脏跳得飞快的同时,咬牙攥起了拳头。

——就是这个男人。

就是他,让母亲和自己如此悲惨的罪魁祸首。

“明智?你还好吗?”

熟悉的声音拉回了他的神志。他惶惶然回头,丹羽站在他身后,探询地看着他。

“我看你一直没回来,担心你是不是不舒服……怎么了,你脸色很糟糕。”

“我没事……”

“才不是没事吧,喂、明智!”

丹羽小跑几步追上明智拉住他,见他一脸仿佛对什么深恶痛绝的厌烦模样,关心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这跟你没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我们是朋友吧。”

“啰啰嗦嗦的烦死了!别打着朋友的幌子来多管闲事!”

明智怒吼着打开了他的手,随即空气陡然安静下来,丹羽呆立在那,嘴半张着,又无言地抿紧。

明智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了。他什么都没做,却遭到如此对待,一定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光是被他这样盯着看,明智就感觉心里一阵钝痛。

——我又把本来可以成为朋友的人推开了。

可是,那个男人的事,绝对不能让他知道。他知道的话,会怎么看自己呢。

明智仓皇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这次,再也没有人来拉住自己。

 

确认没有收到新信息后,明智不甘心地将手机扔到枕头边,双手扶住脸小声呻吟。

已经第三天了。在那天不欢而散之后,丹羽就再没有给他发来消息。

长期以来都是丹羽主动联络他,他主动的情况一只手掌就能数的过来。这次又是自己先无理取闹,想必再好脾气的人都忍受不了吧。但要主动认错,明智又拉不下这个脸,每次看着手机彷徨半天,又以放弃告终。

——什么啊那家伙,还在生气吗?只要他主动来搭话,我就能把那句抱歉说出口了。

说到底,为什么我要为那种人这么烦恼啊?!

内心来回翻滚着这些不着边际的话,一边责怪那个没能主动服软的人,明智陷入了深深的自我厌恶当中。

『你也就只有成绩是优等生而已了,谁会跟你这种人做朋友啊。』

他得到推荐资格的消息传到那些曾经欺凌过他的学生耳中,他们鄙夷地耻笑他,却再不敢对他动手——这也是托了丹羽朔夜的福。

他当时可以面不改色地把这些垃圾话当作耳边风,但到这时他才惊觉,也许除了朔夜,真的没人会愿意和自己做朋友。

“……可恶……”

一把抓过手机打开聊天APP,点开那个熟悉的头像,尝试输入“你在吗”,删掉,然后又重新输入“醒着吗,那天真对不起“,又删掉。

啊——根本做不到啊!话说这算什么对话啊简直就像是女中学生吵架和好一样。

连这种小事都做不到,作为人来说也太可怜了吧明智吾郎。

……我这算是又被抛弃了吗?

念及此,明智的眼神变得黯淡无光。

不,不行,不要去想他了。比起他,那个人——狮童正义,终于被我找到了。

曾经在母亲的相册里见过那个男人,只有一张照片。他大概对短暂相处过的情妇给自己生了个儿子的事浑然不知,即便知道了也不会理会对方的死活。虚有徒表的冷血混蛋。

母亲和自己尝过的孤独和痛苦,一定要让对方好好地品尝。

要让他看见自己眼中的地狱。绝对不能放过他。

只要能够报复那个男人,就算让我化身为修罗也愿意。



这时,手机发出一声响声。

明智以为是信息,立刻爬起来打开手机,却发现界面上多了一个自己毫无印象的图标。那是个有着诡异红底和一只黑色眼睛的APP。

这是什么?没印象有下载过,该不会是病毒吧。

明智眉头一皱,将那个陌生的APP果断删除。看来今晚也不可能得到那个人的消息了,怀着复杂的思绪,他闭上眼睛,像被一只手拖入了梦乡。

 

「……你,需要力量吗……」

——谁?

「这个世界已经无可救药,充斥自私之徒,互相争斗、随波逐流……每个人都活在各自的牢笼之中,此处无人理解你,亦无人施与援手。」

——闭嘴……闭嘴……

「你想复仇吗?对这个造就你如此窘境的世界。」

——我……

“明智!”

熟悉的声音,像是穿破黑暗的一道光。他站在牢狱般的深渊,闻声而望。

一个黑影仿佛踏月而至,跃动的矫健身姿,明明应该是第一次见,却有种熟悉的感觉。

他觉得他认识这个身影。

 

>>> 

“一色小姐,那孩子又来了。”

“又来?他怎么回事,我忙着呢,没时间陪小孩子玩。”

一色若叶皱皱眉,挥挥手让助手把来客送走。助手悻悻然照办,片刻后回来说,那孩子似乎坚持要见到一色若叶本人。

“真是不死心……”

“是啊,要知道一色小姐连双叶都没时间陪呢,哪有空陪其他孩子。”

“你也给我闭嘴。”

一色若叶恫吓地瞪了助手一眼,终于从电脑前站起来,走出研究室,在前台见到了从三天前便找上门,不厌其烦地要求见自己的黑发少年。见到若叶,那穿着校服的少年礼貌地冲她行了个礼。中学生的样貌,比双叶大概也大不了几岁。

“就是你吗,老是吵着要见我的。”

“初次见面,一色小姐,我是丹羽朔夜。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丹羽对着记忆中早已死去,此刻却好端端活在自己面前的女研究员露出了由衷的微笑。

 

“认知诃学?你怎么知道这个名词的?”

一色若叶严肃地盯着陌生的少年。

“因为我亲眼见过认知世界。”

“……不可能,认知诃学目前还只是理论上的研究,而且我根本没有发表,这个项目还是绝密事项,你怎么可能知道?”

“我也很难跟你解释,只能说我进去过,并且见过现实之中的人在其中扭曲的认知。”

就在这时,丹羽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瞄了一眼便把它按掉,继续说道:“一色小姐,我这次来是想警告你:你的研究会对这个世界造成重大影响,而不久的将来会有恶人盯上这个研究,做出伤害你和你家人的事。”

一色若叶不可置信地笑了。“我当然知道我的研究会有多大的影响力,可是你说有人盯上我的研究,这种无凭无据的话叫我怎么相信?”

“目前我确实没有证据,可我说的都是真的。”丹羽紧盯着她,“为了你的安全,我建议你最好多注意周围的可疑人物。”

“比如你吗?”一色若叶失去了耐心,站起身就要离开,“抱歉我真的没时间听这些胡话,你知道的,研究对这个世界很重要。”

“你不相信我没关系,一色小姐。”丹羽叫住了她,“但请你相信双叶,请你……多花点时间陪她。”

 

“哦,若叶,你在这里啊。”

“惣治郎,今天你也过来了吗。”

“怎么了,好像闷闷不乐的样子……唔?这里怎么会有孩子?”

前来送文件的佐仓惣治郎瞥见了从会议室里出来的黑发少年,后者也看见了他,微笑着冲他点点头。一色若叶拉着他往研究室走,眉头紧皱:“奇怪的孩子,他好像知道研究的事,也知道我和双叶的事。”

“这……他是什么人?”

“不知道。……惣治郎,最近可能需要你多照顾一下双叶了。”

“哪里的话,我这不一直都在照顾吗。放心吧,不过你也别累坏身体,多关心下双叶吧。”

“你怎么说的话跟刚刚那孩子一样啊?我知道啦……”

 

走出研究机构,丹羽才想起来在会议室里响起的手机。他打开一看,是明智的信息。

“你这几天都去哪里了?”

这家伙轻易不主动,一主动就提出了难题。丹羽苦笑起来,真是骄矜又不坦率的人啊。前几天谁还嫌自己多管闲事来着。

像上次那样甩开自己,说不生气是假的。他这几天忙于寻找一色若叶的下落,无暇顾及那么多,另一方面他也希望明智自己开口——如果一直这样惯着,他永远都不会看清自己真实的想法。

「学校有点事。怎么了?」

『……你很忙的话,那就下次再说吧。』

「等等,你有话想跟我说吧?」

那边过了很久,才冒出了一句『那天……抱歉』。

明智吾郎会对人道歉,那倒是个新鲜事。这在他所认识的所有的明智当中,这是头一次。

「道歉我接受了。所以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真的只是不舒服而已。』

丹羽皱起眉头,就算他耐心再好,也不代表他可以无限度的容忍。不让他知道有些事自己是不能让步的可不行。

「如果真的想道歉,至少也得先说真话。这点诚意还是该有的吧?」

他打下这段话发送,随后按掉手机塞进了口袋里,朝着另一个目的地进发。

 

明智盯着最后一句话足足有两分钟,才气得把手机摔到了床上。

什么叫做“这点诚意”?他以为他是谁啊?他以为我到底下了多大的决心才会主动发信息过去道歉?!太过分了这家伙。当初说要成为朋友的也是他,现在又莫名其妙地冷落自己。

从小到大都不曾对谁示弱过的明智吾郎咬着牙狠狠捶了枕头好几下,整个人无力地倒在床上。

这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心情是什么。

为什么扯到那个人的事就冷静不下来呢。像是被人控制了全副身心一样,真想摆脱这种糟糕的状态。

可是,要怎么对他说实话呢。狮童正义的事无论如何都不能告诉他,再说他就算知道了又如何?要是他知道了自己想要对某人复仇,他也一定不会赞同的吧。

明智闭上了眼睛,脑海里浮现那个人关心的面庞,想象他的手像那天贴住他的下颚和脸颊,温暖的肢体接触。谁也没这样对他做过,就连早逝的母亲都没有。没人对他有过爱,也没人真的想了解明智吾郎这个人的心思,他的过去,他的残缺。

只有丹羽朔夜说,要做他的第一个朋友。明智不想承认,自己其实比想象中更珍惜和他的关系。

如果……如果见到他的话,要说些什么呢。

 

他看见那个人微微前倾的肩膀,流畅的颈部线条,蜷曲发亮的黑发。但他背对着自己,双手插在校服口袋里,似乎不是那身校服。他内心迷惘又喜悦,于是在他身后呼唤他的名字。与名字相称的黑色双眼看向自己,他竟然戴着眼镜,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他了。

他问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可那个人只是报以沉默,直到他内心的惊讶变成焦躁,询问变成嘶喊,而自始至终,对方却只是近乎怜悯地看着他,镜片后的眼神冷漠陌生。

而下一秒,他以自己都感到吃惊的力气,狠狠地掐住了那人的脖子。指甲陷入肉里,暧昧湿润的血从脖子上蜿蜒而下,白色的衣领渐渐染红。不要。不要。不要。我不要这样。你看着我呀。我不想杀死你。他嘴里无意识地吐出这些话,但面前人偶一样的黑发少年咧着嘴角,冲他露出了一个扭曲的笑。

不,不是,我要的不是这个。停下来、停下来停下来停下来停下来啊啊啊啊——

 

血像雨点般落下,他跪在地上无望地注视着虚空,沐浴着亲手杀死的友人的血。他低头看着自己不住颤抖的双手,喉中发出不成调的鸣泣。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其实你并不被他需要,而你在害怕。

眼前幻化的那个人——不,应该说那样东西——被一股不祥的漆黑的氛围笼罩着,但像是被锁链禁锢住,仅仅是用声音在蛊惑着面前的少年。

你是谁……?

明智坐在黑暗之中,彷徨失措地望着眼前的异象。

——你的恨意和痛苦,我都知道。你挂念的那个人,他真的喜欢你吗?他如果真的在乎你,为什么他会对你如此冷漠?

他……不对……他只是因为我没说真话……

——其实一直都是你在自作多情,他只是在跟你玩玩而已。当发现你隐瞒了那么多秘密,谁还会相信你呢。

不……不是的……是他主动说要跟我做朋友,还说明年要一起去海边……

——你太天真了。你对他而言真的有那么重要吗?你被伤害得还不够多吗?什么时候你也开始相信他人了?

我、不是,相信他……但是……

——醒醒吧,明智吾郎。你被他制造的梦欺骗太久了。朋友那种东西一点都不适合你。不过你也用不着害怕,你不是一贯都是这样走过来的吗?

 

明智在暗夜中猛然惊醒,发现眼前哪有什么黑影异象,只有沉闷低矮的天花板提醒着他的所在。

“是梦……”

他脱力地将手搁在眼上,温热的液体流淌出来,沾湿了手腕。他为此感到吃惊,因为自打母亲死后,他便极少再哭过。决不能让别人看见自己的软弱之处,他当时如此下定决心,而且这些年来他一直很成功。

为了一个认识才几个月的男生搞成这副狼狈相,你在想什么呢明智吾郎!一点都不像你。

他紧紧地捏住拳头,指甲在手心里留下一道道血痕,那感触让他想起梦中那副景象,杀了人的感觉仍然挥之不去。他忽然感到胃里一阵恶心,翻身捂着嘴干呕起来。

“那只是个梦……”

他一边深呼吸一边说服自己,嘴里像是喝了黑咖啡般发苦。他实在不敢想象自己会亲手杀掉那个人。说到底那只是朋友之间的闹脾气而已,何至于要杀了他?哪怕是自己恨之入骨的狮童正义,他也从未想过要杀了对方。

不,不能想了,那只是个梦而已。

抱着颤抖的手臂,明智再度躺在床上尝试抛开多余的想法。他想起了那一晚,朔夜睡在这里,他说他喜欢自己,是朋友的那一种喜欢。

他说,请相信我。

明智侧过身子,望着空无一人的地板许久许久,一股难以言喻的苦闷陡然罩住了心脏。

空虚,熟悉了就好;寂寞,习惯了就好——曾经他以为这样就好了。但是那个人的出现,让他灰色调的人生有了光彩,可是他不在,这个世界就迅速枯萎了。

如果连他都不需要我的话。

那还会有谁需要我?

 

隔天放学后,明智来到了打工的花店,花店的店长在闲聊的时候,告诉他在不久前丹羽来过这儿。

“他……我朋友过来有什么事吗?”明智问道,心里燃起了一丝“莫非他是来找我”的希望。

“嗯~他买了一束玫瑰,我问他是要送给谁,他说是送给女性的~哎呀,这么年轻就有女朋友,现在的中学生都这么大胆吗?”

听到这消息的明智手一抖把手里的花全掉地上了。

“怎么了?真不像你啊明智君,感觉今天魂不守舍的。”

“没、没什么……抱歉……”

话虽如此,但明智的脑子里仍然是停不下来的惊涛骇浪——那家伙有女朋友??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明智暗暗在心底握起了拳头——那个见色忘友的卷毛混蛋和某个女生在一起的画面吞噬了理智,情绪仿佛沸腾岩浆,无论如何都熄灭不了。

 

晚上打工结束后,明智走进涩谷的地铁站买了个面包和果汁做晚餐,店员递给他果汁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眼角余光里擦过。那一刻他下意识地往暗处躲了躲,惹得店员对他投来奇怪的眼神。确定对方没注意到自己后,他把晚餐往包里一塞,静悄悄地跟了上去。

这会儿已经晚上9点了,这家伙还在这里晃悠什么?明智的注意力一直没从十米开外的那个人离开,跟随他进了闸上了车,躲在车厢的另一端,假装在看文库本,边偷偷瞄着另一侧的少年。那正是这几天把他整得失魂落魄的罪魁祸首。

不过离得这样近都没发觉……难不成自己有做侦探的潜质吗?

明智一边自嘲着,一边时不时观察着对方的一举一动。而毫无察觉的丹羽只顾低头在手机上打字。明智赶紧掏出手机,但并没有发给自己的信息。

他气恼地啧了一声,将注意力再度集中在对方身上。这时车正好到站,丹羽也跟随人流走出车厢,明智一路追随,发现他们走向的是新宿的娱乐街。

这会儿他才醒觉丹羽没有穿校服,同时庆幸自己在打工前都会换上便装,至少不会那么容易被警察盯上。他跟着他拐过一个路口,只见他停在了一个占卜摊前面,对坐在那儿的年轻女子说着什么,那金发女生似乎认识他,两人交谈甚欢,丹羽罕见地显得有些羞涩。这在明智看来颇不是滋味:这副模样,或者说这种表情,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就从来没出现过。

与那女占卜师聊了大约十分钟后,丹羽和她道了别。躲在暗处的明智紧跟了上去,一路来到了他也有印象的地方。新男大姐酒吧,那是丹羽曾经带自己来过的。

他眼睁睁看着黑发少年大摇大摆走进店里,心里暗暗叫苦。毕竟店子他来过,自己压根就不可能跟进去。无奈之下,他只好选了个酒吧对面的自贩机角落守株待兔。

我到底在干什么啊……真是蠢透了……

反应到自己与跟踪狂没两样的所作所为,明智蹲下身无地自容地把额头往膝盖上猛磕。这不搞得跟当初的丹羽一样了吗!说来他还曾经做过我的跟踪狂啊……真是的,这个角色对调也太彻底了吧……

自己竟然会沦落到做一个跟踪狂的跟踪狂,这让明智感到异常沮丧。更沮丧的是,自己还像只被抛弃的小狗蹲在这种地方等待着。

为什么我要这么自虐?如果他不在乎我,我干嘛非得在乎他不可?

他突然就害怕起自己将会见到的东西。这股恐惧驱使他站起身,准备离开这里。就在这个时候,酒吧的门开了。明智站在暗处,得以窥见那门里走出来的人。

一个明显喝得有点高的短发女子和跟在后头的丹羽朔夜。看上去有点像记者的那女子转身扯住丹羽冲他说了些什么,后者摸了摸头发一脸苦笑,被那女子大笑着重重地拍了两下背。随后两人一起走向车站的方向,途中丹羽不时扶对方一把,免得脚步虚浮的她摔跤。

明智默默跟在后头,直到他们进了车站分开。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家里的,只记得与冷漠地看了他一眼的亲戚打了个照面,就躲进了自己的小屋里,瘫倒在床上。

我是傻子吧。居然会相信他真的想跟自己当朋友。从来都没有想过他如果厌倦自己了会变成怎样。在你焦急万分的时候,人家还在若无其事地跟女生约会。他跟你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美好幻觉而已。因为你从来都没有朋友,也不知道朋友是什么;你渴望朋友,他利用了这一点,所以你被骗了。

一个从来不相信任何人的人被骗了。明智不知自己该哭该笑。

——不被需要,谁也不曾期待你的到来……我不认为是那样的。

说得这么好听,到最后不还是背叛了我吗。没有人需要我,也没有人期待我。我依然是孑然一身。

——你终于正视自己了吗?

又是那个好像在哪里听过的声音。明智抬起头来,发现自己身处幽静的黑暗之中。眼前那个被锁链拴着的黑影不停变幻着形态,对他吐出诱惑之词。

——正是如此,这世上只有自己是靠得住的,其他人不知何时就会背弃你。从小到大,你被抛弃了多少次,你自己应该是最清楚的。

——所以接受你自己吧,拥抱黑暗的人啊。想起来你是为了什么而忍辱负重到今天的。事到如今,你还要压抑自己吗?

……啊,没错。我已经受够了。

明智摇晃着站起身,握紧拳头伫立在黑暗之中。

这种不讲理的世界,凭什么让我去相信?这种世界毁掉就好了。每个人都在无视我的存在,既然没人要我,那我也不需要他人。只要对身为罪魁祸首的那个男人复仇就好了。只要能让“父亲”认清我的存在,败在我的手下,其他什么都不需要。

——你想要“力量”吗?反抗这个世界的复仇之刃。

黑影循循善诱地发问。明智想起了那光头男人对自己的蔑视,亲戚们的冷眼……这一切的屈辱都源于自己还是个软弱无力的小孩。他毫不犹疑地对黑影说:

我需要力量。我想改变这一切。我要亲手教训这些冷漠无情的大人,让他们在我面前俯首称臣。

——呵呵,很好。你的愤怒,你的决心,我会给你与之相应的能力。

那黑影举起手来,随即明智感到一阵寒意从脚底升起,低头发现自己的脚跟处被没有形体的黑雾牵制住了。接着那股黑雾缠上来,绕过他的手腕和腰、胸和颈部。

然后明智发现自己换上了一身黑色装束,头顶带角的黑头盔。这身装扮即使不看镜子也显得太可笑了,可惜他笑不出来。

你是谁?他有些畏缩地望着那个黑影。黑影发出笑声。

——吾即是汝,汝即是吾——

那个黑影宣告,身上的锁链在一瞬间全数断裂。获得解放的黑影,身上的黑色渐渐褪去,显出其真面目。明智看着对方的模样,眼睛睁大了。

那是一具宛如涂上黑白斑纹的人形,双脚是马蹄的形状,额头上两根叫人不适的犄角,仿佛寄生虫的器官。虽然有种无法逼视的恶心感,但明智却感到一种近乎绝望的兴奋。

我的内心,原来是如此丑陋啊。

明智吾郎还活着,但他内心的天平,一意孤行朝着黑暗沉堕。他扼杀掉当初因遇到第一个友人而诞生的喜悦、这短短几个月被丹羽朔夜唤醒的知觉,任那个可怜的囚徒静默地死去。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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