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arden of everything

それは君の耳に届かないくらい小さな、

冷门堆积地。无固定墙头。一击脱离重症。駄目人間。

ao3:sakuraumeno

 

【高达UC】【利迪x巴纳吉】残留思念 ch3

Ch3. 神様、どうか踏み出す覚悟を

(神啊,请做好迈出第一步的觉悟)

 

仿佛被遮蔽住视野一般,黑暗笼罩着自己。好可怕。没有人来救自己,太冷了。这里是什么地方?

——你自己所生出的魔物,在找寻着你。

在黑暗中响起的冰冷男声,听不出波澜起伏,仅仅像是在陈述事实。仿佛被那个声音看穿了一般,巴纳吉瞪大了眼睛。

——只要没有你,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

突兀响起的熟悉男声,怀抱着对自己赤裸裸的恨意。他拼命摇着头,喃喃念着“不对”。

不、不是这样的。

不是我的错。

我不想……我并不想让事情变成这样的!

——能拯救人类的,不一定只有正当性……

这回是一个沉稳的女声,声波在黑暗中漾出一圈圈温柔的涟漪。

——不过……能说得出『即便如此』的你,我也觉得很好……

他在空无一人的世界里渗出了眼泪。连他自己都无法了解眼泪的意义。落在虚空中的眼泪,与那温暖而又无限遥远的声音在他心中回荡清晰回音。

 

“持续低烧吗……”

“和意识受到冲击不无关系,加之他现在白血球数值很低,恐怕还是多加注意比较好。已经打了镇定剂,大概还会睡一阵子。”

沉默了一会,利迪点头说“我知道了”,杜瓦雍有些担心地看了年轻的主人一眼,将覆盖在少年额上的毛巾换了下来。陷入昏睡的少年在梦中仍然得不到安宁,从紧皱的眉头和间或流露出的呻吟就可见一斑。

医生退下以后,利迪呼出一口气,转向杜瓦雍说:“你先去休息吧,这里我来处理就好。”

“利迪少爷……”

“是我的错,我没有照顾好他,反而让他变成这样。”

他的语气中透出深深的自责,老管家看着他,觉得自己似乎已经有很久没见过他这个样子了。

“利迪少爷,您和巴纳吉少爷之间到底……”

“不,请你别问了。现在还不是说出来的时候,而且我并不想在他面前提起这些事。”

说着他将目光转向躺在床上的巴纳吉,那双蔚蓝色眼睛里所流露出的痛苦与自责,让杜瓦雍有些看不下去。

从一开始他就对这名少年和少爷的关系有诸多猜测。若是说朋友,巴纳吉又显得太年轻。若说是平民,那老爷又为什么会三番五次地关心他的状况呢?而且少爷自责的样子也是自己从未见过的——可能吗,这个温柔过头的少爷,会做出让他也无法原谅自己的事吗?

唯一可知的,是眼前这名少年非常信任少爷,而少爷,其实异常在意着对方,只是或许连他本身都未曾察觉到。

“……我明白了,那么少爷,有急事的话就叫我。”

得到了利迪的答应后,老管家准备离开房间。在他打开门之前,听到了少爷低低的抽气声。

兀自在噩梦中挣扎的巴纳吉,仿佛要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手臂在空中挥舞着,最后抓到了利迪的手。然后他的面容渐渐舒展开来,就像小孩子得到了最珍爱的玩具,一直抓着不放。

这种举动在料想之外,利迪愣愣地看着他,任由他抓着自己。“利迪先生……”少年在睡梦中发出的低喃,击中了那个被呼唤的男人。他脸上浮现出动摇,眼里泻出既温柔又悲哀的神色。我就在这里。他低声说,像在哄害怕一个人睡的孩子。

他关爱他,如同关爱自己孤独的半身。

许久许久,在老管家轻轻合上门之后,在少年因得到了想要的温暖而终于平静下来之后,利迪·马瑟纳斯怀抱着快把自己撕成两半的罪恶感与怜爱,反手握紧了那只比自己小上一圈的手掌,用另一只手轻轻拨开少年柔软的额发,俯身在他的额上印下了一个吻。

我该怎么办才好……巴纳吉。

他俯首看他,眼里深浅难辨。对方似是听到了他的低诉,把他的手抓得更紧。毫不掩饰的对他的信任让利迪感到自己处于冰与火的交界,脚下的大地正渐渐崩毁。

还不行。现在还不是时候。他告诉自己。他需要时间恢复,他不能贸然知道这些,否则一切将会前功尽弃——

 

前功尽弃,是指什么?

你还在妄想持续下去吗,这总有一天会到头的无条件的信任。

等他恢复记忆的那天,你所费心掩藏的这一切全都会暴露,那种虚伪的信任很快就会和泡沫一样消失。

你还在坚持什么?利迪·马瑟纳斯。你们已经不可能回到从前了,你不是应该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一点吗。

“我明白……我明白……可尽管如此……”

——你还是想让他成为你的同伴,哪怕只是多一刻也好?

深感自己无可救药的自私,利迪双手握着巴纳吉的手,仿佛祈祷一般垂下了头。他的肩膀抖动着,泻出几声抽泣。

煎熬离结束似乎还遥遥无期。可他已经分不清自己是希望这时间是多持续一些,还是立刻结束的好。

然后那只被自己握住的手,动了动,指尖碰到了他的脸。他惊异地抬起头,发现不知何时巴纳吉已经醒了,迷蒙而担忧的眸子朝自己看过来,在鹅黄灯光的照耀下显得盈盈发亮。

“利迪……先生……为什么要哭……”

药效发作的关系,他只是强打着精神说出这句话。少年一无所知的关心话语刺痛了利迪,他擦去了自己的泪水。

“我没事……”

“可是,你看上去非常痛苦……是我让你这么痛苦的吗……”

他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他只能静静看着昏昏沉沉的巴纳吉。这与你无关——他不能这么干脆地否定他。可是,他已经不想让他再因为自己受伤了。

“我——”

“对不起……”

不知是对着利迪道歉还是因自己无法继续谈话的道歉,巴纳吉只是低低说了这么一句,便闭上了眼睛陷入了沉沉的睡眠。留下利迪一人,消化着他指向不明的歉意,陷入了更深更暗的罪恶感中。

道歉非但无法拯救他,仅仅只能在他伤口上撒盐——这种事情,现在的巴纳吉是无法理解的。

 

>>> 

感到有光亮覆在眼皮上,巴纳吉缓缓睁开了眼。

眼前出现的是装饰着华贵吊灯的天花板。不知为何一瞬间脑里某个画面与这个情景相互重合。是十字架,橙黄色的光芒照亮的高耸的十字架。这个画面只是不经意地跳了出来,很快又消失不见。他扶住自己的额头坐起身,努力捕捉着刚刚闪过的碎片。

“那是什么……刚刚的……光芒……?”以前的回忆么?

再也想不起来任何东西,巴纳吉只好作罢。这时候门被推开,他反射性地看向门口,是利迪。他端着餐盘走进来,发现巴纳吉醒来他愣了两秒,随即快步走过来。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啊……还好。”

他怔怔地看着利迪,脑海里模模糊糊地过滤出失去意识前和中途醒来的片段——那些是真实发生过的吗?他不禁反问着自己。

“那个,利迪先生……”

“怎么了,有哪里不舒服吗?”

男子认真的关心令他想说的话一时梗在喉中。给他添麻烦了。充满歉意的念头回旋在脑海里。

“不……我觉得没问题。”

利迪露出了放心的表情。他是真的在担心自己。巴纳吉感到窝心的同时,暗暗抓紧了被子。

“利迪先生,我……好像想起了什么。”

房间里的空气停滞了一秒,金发青年转向他的目光震惊而严肃,那可怕的眼神令巴纳吉下意识地抖了一下。

“想起了什么?”

“只是一些零碎的东西……有人在说话什么的……”

他的声音一点点低下去,最后如同嗫嚅。然而对方却逼问着他“说了什么”,踌躇了半晌,他低下头说:

“我只是做了梦,在梦里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她说‘能说得出『即便如此』的你,我也觉得很好’,以前我听过这个声音,但是这么完整的句子我还是第一次听清……我想,我应该以前和她关系很好吧……”

感受到利迪盯视的视线,巴纳吉困难地吞咽着,仿佛在说一件难以启齿的事。

“……还有……听见了利迪先生的声音。”

利迪听见了心底“咯噔”的一声,他听见自己变得不像是自己的声音,仿佛砂纸般摩擦着声带:

“我说了……什么……”

巴纳吉皱着眉头,难过地说:

“你说……‘只要没有你,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什么的。”

空气陷入沉寂。巴纳吉忍不住回头看向利迪,却碰见一张复杂至极的脸。他心里一惊,几乎是脱口而出:“那、那应该是有什么误会吧?如果没有的话,大概也是我做错了什么,利迪先生才会这么恨我?所以——”

“够了!”

突如其来的断喝令巴纳吉一颤,立刻反射性地闭上嘴。他愣愣地望着别过脸去的金发青年的眉头深深地纠起,却全然读不懂他的心思。

“你什么都不明白,巴纳吉。”

然后他留下一句“我去叫医生来”便离开了房间。少年独自坐在床上,和每个清晨一样窗外响起的鸟鸣声,今天在他听来如同回声一般遥远。他感到窒息,因为刚刚那个男人露出的表情和说出的话。

简直就像是——直接践踏在他的伤痛之上。

每日的“脱节感”如约而至,今天的却比往日都要强烈。从失忆的那天起,巴纳吉的心里就好像开了一个洞,而在过去的一周内,他以为那个空洞已经逐日缩小,谁知它只是变得越来越深。

一如他曾以为两人变得亲密如友人,却仅仅是掩盖了看不见的鸿沟的表象而已。

比起自己想起了令人不快的回忆,如今他更为自己在无自觉的情况下伤害了利迪感到失落和恐惧。

“我……伤害了利迪先生吗……”

少年望着自己的手掌,低落地喃喃自语。

 

>>> 

 

尽管医生嘱咐最好多休息,但巴纳吉在过多的睡眠之后,终于忍不住溜了出去。利迪似乎不在。确实,也不能指望他一天到晚陪着自己,毕竟他有自己的生活。走在雨后草地上的巴纳吉百无聊赖地踩着草叶上的水珠玩儿,有些落寞地想。自从那天以来,利迪对自己的态度似乎就变得有点奇怪了。虽然还会和自己正常对话,但是说话的时候几乎从不直视自己。虽然每天也会和他一同进餐,但是吃饭的时候他总是显得心事重重,只管消灭自己盘子里的食物,吃完便会借故离开。在以前,每次他先吃完的时候都会静静看着巴纳吉吃饭,或是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这就是,所谓的吵架?

不不不,这根本算不上吵架吧。巴纳吉摇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可是有些思绪就像粘腻在皮肤上的湿润空气一样挥之不去。他是在自己告知他想起零星记忆后才变成了那样的。不,或许更早,在那之前……

他说,如果我骗了你呢。那时候他目光坚定,然而悲伤。巴纳吉觉得,自己或许曾经认识这份悲伤。

是我害的。他沮丧地断言。不管是不是吵架,但他确实令利迪感到了悲伤。而且,恐怕是因为……

“……过去的我对利迪先生造成了伤害吧。”

所以才会一直,从他苏醒的那一刻开始,就用那样悲伤的眼睛看着他。

“明明笑起来那么好看的……”

抬头仰望天空的话,无边无际的蔚蓝会让他想起利迪的眼睛。非常明亮,令人安心,是那样吸引人的蔚蓝。

呆呆地凝视了一会天空,巴纳吉突然苦笑起来。

“真是,尽想着利迪先生去了。我也该想想自己的事了吧。”

仔细想想,这几天脑袋里满满的全是利迪先生。不管是在吃饭的时候,和他说话的时候,还是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全身心都在挂念着那个人。想着今天他也没有好好看自己一眼,为什么他不肯直视自己,并且为没能让他正视的自己感到莫名的失望和心痛。尽在想着他的事,却忽略了自己的处境。比如说,这样的日子能够持续多久,今后自己该何去何从——

“说的也是啊……我只是个客人而已,不可能在这里久留的吧。”

可是,他要回去的地方又在哪里呢?茫茫宇宙,有哪怕一隅属于自己的容身之所吗?

今天也抬头叩问沉默的蓝天的巴纳吉,依然得不到任何回答。

 

“你喜欢的话,留多久都没问题哦。只是多一个人吃饭,马瑟纳斯家还是养得起的。”

身后突兀地传来了蕴含调侃意味的优雅女声。巴纳吉吓了一跳,回过头发现一位穿着讲究的金发女子迎面走来,她看起来猜不透年纪,但应该很年轻。而且她的容貌、气质都让人感觉非常熟悉亲切,简直就像是——

“请问……你是?”

“抱歉,忘记介绍自己了。我是辛西娅·马瑟纳斯。你叫我辛西娅就好,或者叫我姐姐也行哦。”

“马瑟纳斯……您是利迪先生的……”

“嗯,我是他的姐姐。”

第一次在这里见到利迪的直系亲属,巴纳吉紧张地低下头行礼。

“您好,我是巴纳吉·林克斯。”

面前的女子笑了起来,毫不做作的笑容让巴纳吉顿生好感。

“跟杜瓦雍说的一样,是个很可爱的少年呢。利迪他还真是会带各种可爱的朋友回来啊。”

“各种……?”

“啊,失礼了。不久前他也带过一位少女回来呢,奥黛丽·本,你知道吗?”

奥黛丽……?感觉这名字很是耳熟,但一时半会也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巴纳吉老实地摇摇头。失去了记忆的他,只知道米涅瓦·扎比这个名字,而奥黛丽·本对他而言,仅仅只是个陌生人的名字。

辛西娅像是想起了什么,表情变得有些微妙。

“虽然她似乎是有另外一个名字的……不过算了吧,今天就先不说这些了。”

她并没有料到,自己的无心之语对眼前这个少年心中掀起了一小阵波澜。

奥黛丽……是谁?从来没听利迪先生说起过……不,他确实什么都没跟我说。原来除了我以外,他也带过别的朋友在家里暂住吗。而且,是个女孩子。

他的朋友果然不止自己一个。他半是失落地这么想。说的也是,像他那样的人,应该很受欢迎才对吧。

……等等,我为什么要想这些。

辛西娅好笑地看着把一切都写在脸上的巴纳吉。关于这个少年的事,她只从杜瓦雍口中得知一二。利迪把他隐藏得太好,包括杜瓦雍在内所有的仆人都只知道这个少年是少爷从宇宙带回来的朋友,似乎是身体虚弱,所以来这里休养一段时间。利迪和他关系似乎很好,还会一起用餐,出外散步。仅仅如此。但这也足够让辛西娅惊讶了。毕竟因为身份的关系,利迪从来就没有什么关系亲密的朋友,就连上次带来的奥黛丽,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后续。他会跟人一起用餐散步,印象中只有和家人而已。而且似乎连那个父亲都默许了他的暂住。这个少年的身份,实在耐人寻味。

不过看他的样子,与其说这孩子是弟弟的朋友,还不如说是他从哪里捡回来的弃猫。

“那、那个……辛西娅小姐?”

巴纳吉局促不安地唤着望着他陷入沉思的女子。辛西娅回过神,露出优美的微笑。

“真是个有礼貌的孩子啊。你多大了?”

“十……十六岁。”

“真是年轻呢。你父母都在宇宙吗?”

“……我不知道。”

“诶?”

“我不知道……因为我失去了记忆。所以,那个……不记得父母在哪里了。”

捕捉着少年闪烁的眼神,辛西娅微微瞪大了眼睛。

——啊啊,果真是弃猫。

 

“……对不起。”

巴纳吉咬住下唇,像做错了事似的对她垂下了脑袋。

“为什么要道歉?你并没有做错什么吧。”辛西娅讶异地看着他。

“因为……我记不起来自己过去做了什么,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利迪先生才……”

“利迪他怎么了?”

虽然是今天才回到家里,但她也是接到了杜瓦雍的电话才知道了这件事。老管家似乎也察觉到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无计可施的他最后想到了在这家里唯一能和利迪正常沟通的辛西娅。尽管不是什么非得特意回来一趟的急事,但被勾起了好奇心的辛西娅还是答应了管家的请求。

看这个样子,确实是出了什么事。

“我弟弟他对你做了什么吗?”

不知为什么下意识地就觉得是自家弟弟的问题。

“啊,不是那样的,利迪先生他……对我很好。只是最近,他好像不怎么愿意看我了。”话说出口后又觉得不妥,巴纳吉赶紧纠正:“怎么说呢,就是感觉两个人好像距离越来越远了……他好像不愿意我想起来……”

真的和利迪先生的好像。他看着辛西娅的眼睛想。然而那有别于男性的坚定,有种属于女性的温柔和稳重。以前……记忆里好像有过这样一双相似的眼睛。

“我在想,一定是过去的我对他做了不可原谅的事,所以他才会这样吧。但他是个温柔的人,所以大概不愿意我想起来……不想让我知道真相……我是这样想的。”

辛西娅看着面露难色的少年,唇边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她抚上少年的脸庞,让他抬起头望着自己。那双清澈而彷徨的眸子,却隐含着一股直指人心的力量。这个孩子过去非常强,比利迪还要强。但是,他的力量是以他的善为养分的。上帝并没有将他的力量与他的记忆一同夺走,只是将它封印在了某处,等待谁人将匣子打开。应该说这是唯一值得庆幸的事吧。

“利迪他从小就那样,为人太死心眼,不懂变通,一旦被一件事困住就顾不了其他人的心情。但他就像你说的那样,他是个温柔的孩子。但正因为如此,他总是自己一个人烦恼,也完全不跟身边的人商量。因为这样钻牛角尖的性格,也吃了不少苦头呢。”

想起之前父亲和自己坦白的,险些把他自己的儿子亲手杀掉的事。辛西娅不由得露出了一丝苦笑。那个弟弟,现在已经拥有能够拯救他人的力量了吗。抑或是,他是被拯救的那个?

“真不愧是家人,了解得真透彻。”巴纳吉由衷感叹道。辛西娅慈爱地揉了揉少年的头发,说:“也要你多担当了,那孩子可是没什么朋友的。”

“诶?”

“家族身份的关系吧。而且他自己又容易较真。”辛西娅耸耸肩,“但是巴纳吉,虽然我不了解你们过去发生了什么,但或许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他望着她陡然变得讳莫如深的表情,没有切实理解她的话。

“如果真相远非你所想的那样——或许刚好相反,巴纳吉,你还会做利迪的朋友吗?”

——如果他骗了你,你还能像现在这样相信他吗。

“我会的。”

他攥住自己的衣角,眼神清澈。

“只要利迪先生愿意的话,我会的。因为有他,我才能够成为现在的我。”

把自己从世界尽头扯回来的是他;将他从噩梦中唤醒的是他;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嘶声大喊;给予自己一个归处的是他;彻夜不眠陪在自己身边的是他;和自己一道享用三餐,与他一同散步,玩耍,聊天的是他;他给予了两周之前刚开始的巴纳吉·林克斯的新生,填补了他自苏醒后记忆缺失的空白。在他崭新的躯体里,记录着利迪灌录给他的一切。利迪·马瑟纳斯,对于巴纳吉·林克斯而言,就是这样不可替代的存在。

辛西娅对此报以了轻轻的点头和微笑。

“……我明白了。那么,请你牢记自己此刻的话。无论如何也不要忘记。不管以后发生什么,请你随时想起今天的话。这样你就不会迷失自己。”

她的话语里流露出哀怜的语气。巴纳吉一边做出了肯定的回应,一边恍惚觉得自己似乎有过类似的经历。

“辛西娅小姐……很像一个人呢。”

“喔,是谁?”

“她是……咦……?她是谁呢……”

脑海深处闪过吉光片羽,是梦里温柔的女声。但那很快就像萤火虫倏忽不见了,记忆里只余下点滴的光芒,还有模糊的甜香。

“大概是我以前认识的人吧。虽然不知道她是谁,但好像以前也有人用那样温柔的语气对我说话……”

少年的声音渐渐低下去,脸上漾起了怀念的神情。辛西娅微微一笑:

“这样啊。”

就像姐姐一样。他半是怀念半是哀伤地喃喃低语。

 

>>> 

 

“其实我回来是因为今晚家里会办个小型宴会,你也来参加吧?”辛西娅在这样邀请巴纳吉后,无视了后者“不、不用了”的推辞,硬是把他拉到了一间放置旧物的房间里。巴纳吉站在一旁不安地看着她翻箱倒柜地找东西,听着她自言自语着“不是这件”“也不是这个”边扔出一堆又一堆的衣服,心里直冒汗。

“那个……辛西娅小姐?”在她扔出一件水手童装之后,巴纳吉终于忍不住了。

“啊,终于找到了!”她像发现了宝藏一样拉出一套象牙白的礼服西装,展开在他身上比划了一下,满意地点点头。

“穿上试试看。不管怎样,参加宴会还是要比较正式的礼服。可惜你不是女孩子,不然我就可以拿我的给你了。”

她语速极快而又平淡地说出这些话,巴纳吉胆战心惊地接过塞过来的西装,慢吞吞地一件件套上。身后辛西娅毫无顾忌地盯着自己换衣服,他感到有点羞耻。

勉强把衬衫裤子马甲外套都穿上后,却发现意外的合身。辛西娅挑起细长的眉毛,走近了为他整理脖子上的领结。

“很合适呢。这是利迪以前的衣服。”她的眉眼流露出感慨的神情。

“是利迪先生的……”

“别看他这样子,他以前到底还是马瑟纳斯家的人呐。啊啊~怎么就不见了呢,那个可爱的小男孩。”

她边夸张地叹气边利落地整理好他的礼服,然后抱着胸退了两步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

“无懈可击。不愧是我。当年利迪也是多亏我给他悉心打扮才赢得了不少姑娘的芳心呢。你也绝对没问题的——啊可惜了今晚好像没有年轻的女孩参加。”

巴纳吉连忙摆手:“不我果然还是——”

“别客气,你需要的是转换心情。”姐姐大人冲他比出一个OK的手势,“这样的你就连利迪都不会无动于衷的,相信我!”

收到的只是少年几声无奈的干笑。

 

>>> 

 

说是小型宴会,来参加的却多是政客及商会的代表及家眷。这是马瑟纳斯家不定期举办的诸多派对之一,目的当然不言而喻。被权势及财富堆积起来的这种场合尽管华贵端然,气氛却令人透不过气。跟随辛西娅而来的巴纳吉只是刚踏入宴会厅,便感到了一阵由内而外的窒息。他顿时产生了夺路而逃的冲动,但碍于辛西娅的面子还是将这欲望强压下去。看见东道主而迎上去打招呼的夫人们发现跟在辛西娅身后表情不自然的少年,好奇地询问他的身份,被辛西娅一句“是一位远方亲戚的孩子,假期来家里小住”蒙混了过去。巴纳吉何曾见过这种场面,全身紧绷着如同竖起了对外界入侵防御的刺。辛西娅一边拍了拍他僵硬的背部,一边应付权贵们的喋喋不休。

“上次见到的那位穿军装的公子,今天没有来么?”

“如果是说弟弟的话,他今天会参加,只是晚归了……啊,说人人到。”

穿着正式西服的利迪·马瑟纳斯宛如一团金色的火焰从大门走进来。夫人们因他今天没有以军装示人发出了一小阵惋惜的叹息,他将视线转向姐姐的方向,目光顿时凝结在她身后的少年身上。

“巴纳吉……”

他的表情顿时被一种毫无预兆的愤懑所取代。他甚至没有压抑自己脚步中的怒气。走到少年面前,他盯着他低声说“为什么你会在这里”,恐怕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这是他这些天以来第一次直视巴纳吉。

原本就紧张的巴纳吉没料到他会发这么大的脾气,一时怔在原地不知作何反应。辛西娅发现气氛不对,挡在他面前说:“是我把他带过来的。”没等利迪反应过来,她就对少年使了个眼色。收到了讯息后,巴纳吉惶恐地望了利迪一眼便走开了。眼睁睁看着对方离开的利迪正想说些什么,却被姐姐拉住,对着不明真相的夫人们致歉后带到了僻静的角落。

“你在想什么……!居然把他带来这种地方!”利迪对着姐姐发难。

“在发脾气之前先看看场合如何,真是长不大的小孩。”辛西娅冷静地说,“不管怎么说你也太反常了吧?你在害怕什么?”

“总而言之他不是应该在这里的人!”

“告诉我合适的理由。”

被这么一说,利迪露出了难以言喻的纠结神情。他避开辛西娅探询的目光,嘟哝着“你没有必要知道”。

“你这种表情,不久前我已经见过一次了。”辛西娅毫不退缩地盯着弟弟,“那孩子一定是军方的重要人物,身上背负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我没猜错吧?”

利迪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姐姐。从以前开始就什么都瞒不过她的眼睛,不管是那次,还是这一回——

“让我再猜猜:那孩子的失忆和你有关吧。而且八成不是什么好事,所以你才想要拼命隐瞒的吧。”

“你什么都——”

“而且他和那位奥黛丽小姐有什么关系,对吧?”

女子辛辣而直接的视线向他直直刺过来。利迪就像被蒙头一击般,眼前猛地一黑。积攒已久的莫名怒气从胸腔涌上来,他冲口而出:

“不管他以前和她有什么关系,现在也已经没有关系了!”

被突如其来的怒吼而陷入安静的众人将视线集中在金发青年身上,利迪意识到自己不该如此冲动,悔恨地垂下头,辛西娅则头痛地叹了口气。

“太难看了,这还算是马瑟纳斯家的人吗。原本以为你逃过一劫会稍微成熟点的,不过你果然还是没有什么长进。”

她的严厉话语在利迪听来如同讽刺。他了解自己这段时间的反常。毫无预兆,仿佛暴风雨一般。可是他无法用平常的心态去面对正一点点恢复记忆的巴纳吉。他也为自己的反常感到纳闷。那种毫无道理的愤怒以及保护欲是怎么回事,明明是他亲手将他从自己眼前推开的。

这些天他努力把巴纳吉和世间的一切隔绝开来。收音机、电视、报纸一律不准在他面前出现。任何人都不准在他面前谈论外界的事。他不希望他出现在这种场合,也是因为不希望他听到不该听到的消息。

“你以为我都是为了什么才把他带到这里来的……不要这么轻易地践踏别人的努力!”

他满心是受阻的焦躁,皱着眉低吼道。辛西娅心痛地看着弟弟,语气变得轻柔。

“到底发生了什么,利迪,把你折磨成这样的到底是什么?”

“我不能说,姐姐。求你——”

“那么,告诉我一个答案就好。你是想让他恢复记忆,还是不想让他恢复记忆?”

这正是他这么多天来的困扰与痛苦的漩涡。他刻意地去回避,结果却是至亲之人将这个最残酷的选择题摆在了他的面前。

“……我不知道。”

“即便你现在不知道,但你总有一天要面对。利迪,那孩子是相信你的,为什么你就不能相信自己呢?”

无法回答这个问题,现在的他也无心回答。利迪别过脸,只想尽快带巴纳吉离开这里。但是目光逡巡了一圈,却找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 

巴纳吉头也不回地跑出宴会厅。他穿过长长的走廊,途中还撞上了几个仆人,但他毫不理会地埋头狂奔,仿佛这样就能够摆脱某种怪物的追赶。心脏在狂跳,可是必须跑。如果不跑的话,不逃走的话,就会有可怕的事发生——

利迪的愤怒在心中回荡。自己是不应该在那里的。不,大概连地球都不该来。本来就不该来。人们交织的话语混乱地碰撞着,联邦政府,新吉翁,米涅瓦·扎比的演讲,拉普拉斯之盒,被隐匿的最后的法案,战后修复。这些词汇逐渐地唤醒深埋在脑海里的种子。前所未有的恐惧感攫住了他。仿佛脚下是泥潭,从中伸出无数双小手在抓住他的脚脖子将他往下拉。他将要陷进去。所以不跑不行。想起来的话会很可怕,不能想起来。大脑深处某个声音说。

可是如果不想起来的话,就会一直裹足不前。不论是自己也好,利迪先生也好。维持现有的生活是正确的吗?每天持续叩问一无所有的蓝天,每天在噩梦和脱节感的桎梏中醒来,每天面对来自利迪的痛苦,每天彷徨着不知自己真正的归所。每天,每天,每天每天每天都是这样——

如果索性,将这一切破坏掉的话,会有所改变吗。

 

——巴纳吉。你叫巴纳吉·林克斯。

——他难道会这样一直下去……什么都记不起来吗?

巴纳吉。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地球?

巴纳吉。

——如果我骗了你,你还能这么说吗?

巴纳吉……

——不过……能说得出『即便如此』的你,我也觉得很好……

巴纳吉……听得到吗?

——只要没有你,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

能感觉到我吗,巴纳吉?

——你什么都不明白,巴纳吉。

 

在不断地呼唤自己的名字。梦里曾经出现的、温柔而悲哀的声音。同时他感受到一股暖暖的甜香围在自己身边。越来越多的声音向他铺天盖地地袭来,像是影子一般追赶着他。冰冷的、粗重的、活泼的、稳重的、愤怒的、扭曲的、慈爱的、温柔的、悲伤的、渴求的、痛苦的——

不……不要不要不要我已经受够了我错了不要这样对我别过来别看我别碰我——

他深陷地狱,心与记忆的碎片在互相拉扯,他听见脑袋里神经断裂的声音,发疯般的绞痛。呼吸开始失控。他发出悲鸣,跪在地上掐住了自己的脖子。

“巴纳吉!”

熟悉的呼唤沁入已经模糊一片的大脑。他是快要溺死在海底的人,而那声音是浮在几万米之上的光。那双手臂牢牢抓住自己,将他从地上扶起来,然而他四肢麻木,只能无力地瘫入对方的怀中。

不用说,会追过来的只有一个人。

只有他会来寻找自己。

 

瘫软在怀中的少年正在浑身颤抖。他大口大口地急促喘气,看起来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利迪几乎是立刻解读出了目前的状况。

“过呼吸吗……”

身边没有袋子之类的东西,找也来不及了。冷静下来,巴纳吉,慢点呼吸。他厉声指示,但巴纳吉哪里听得进去,依然不得要领地急喘着。没有时间去犹豫。下一秒,利迪便不假思索地捧起巴纳吉的脸,用自己的嘴封住了他的。

汲取他口中的气息,为他平息过于剧烈的呼吸。对此少年作出了反应,如同即将枯死的植物渴求着眼前的男人。利迪睁开眼,看见近在咫尺的巴纳吉的脸,湿润的眼角,睫毛上挂着细碎的泪珠止不住地颤抖。比起人工呼吸,这更像是恋人间激烈的拥吻。察觉到这一点的利迪感到身体似乎也随着这个吻而热了起来。正暗暗叫着不妙的他同时感到对方的呼吸正在逐渐平复,于是及时停了下来。

与巴纳吉拉开了一点距离,但依然没有放开他。利迪看着他捂住自己的嘴慢慢地恢复正常的呼吸频率,吊起的心脏终于落了下来。

“利迪先生……”

他听见少年几乎没有音量的低吟。一股没由来的冲动让他抱紧了他。感受到细小的僵硬和抽气声,利迪收紧手臂,将最后一丝颤抖都收归怀中。

“没事的,已经没事了……”他在他耳边重复。夏日的虫声此起彼伏,室外挟带的草叶清香的空气环绕着他们。他竭尽所能地安抚受惊的少年,只是希望能够再一次回到那普通的日子中去——

“并不是没事吧,利迪先生……我明白的,事情还没有结束……”

胸膛响起虚弱的声音,仿佛一个梦醒的预兆。

“我一天没有恢复记忆,这种痛苦就会一直持续下去……不管是你还是我。请告诉我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不管是什么我都会接受。”

他一怔,看着少年缓缓抬起头注视他的眼神。多么坚定的眼神啊,让他一瞬间恍惚回到了他们初遇的那个时候。

 

「啊,抱歉。」

「没关系……这个做得好精巧。」

 

一股前所未有的窒息感攫住了他。

 

“这种事……等你身体恢复过来再……”他听见自己声音里陌生的颤抖。

“可是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少年焦虑的声音打断了他。他悚然一惊,才发觉自己刚刚说了什么话。

 

我——难道是不想让他恢复记忆吗?

不,不可能。我一直都那么痛苦,为隐瞒真相而痛苦,为独自承担这一切而痛苦。如果能将一切告诉他,如果能够结束这虚假的表面关系,我愿意让他恢复记忆。

可是,这样就能结束了吗?

你摆脱不了的。脑海里有个女声温柔地对他说。啊,没错,我一辈子都无法摆脱。玛莉妲,我也不会摆脱。这是我杀了你的罪孽所应付出的偿还。

但是,只有那双眼睛,我不希望看到那双眼睛再一次蒙上灰暗——

 

“利迪先生,请你不要逃避。我绝对不会逃避真实的自己,如果我真对你做了无法饶恕的事,我也会正视它,所以——”

“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吼道,眼角微微发红。怒涛般的情感在胸口汹涌着,无法按捺。为什么你老是要和我作对?为什么你不能乖乖地接受这一切?为什么你总是要如此逼迫我?明明什么都不知道,明明可以比我活得更轻松——

“不是你想的那样……你恢复了记忆之后,绝对会恨我的!”

 

啊啊。

——原来如此。你只是不愿意他恨你,想要把过去与他的纠葛一笔勾销。这岂不是太狡猾了吗?你想要得到他的信任,又不想令自己受伤,世上没有这么两全其美的事。

幽灵发出一声轻叹。他面对着她,感到无地自容。

没错,我是狡猾。可是我不想让他恨我,我不希望这仇恨延续下去,难道这错了吗?

——不,你只是在害怕,你没有自信,你只是想到之后可能面对的退缩了罢。你这胆小鬼。

不要说了——!

 

“不会的,利迪先生。是你把我救回来,是你给了巴纳吉·林克斯新的生命。因为你我才能存在。对于这样的你,我无论如何都恨不起来。所以——”

“不可能!!!”他崩溃地叫道。他不敢抬头看少年的眼睛——能够看穿一切的清澈眼眸,他害怕那对自己毫无保留的眼神马上就会转换成戒备与仇视。然而比那更加澎湃的,是胸口涨得满满的罪恶感,如同上涨的潮水,渐渐没过了头顶。

这已经是极限了。

那时他们在各自的驾驶舱里,对着约定好要保护那个少女的对方举起了枪。宇宙太过苍凉,世界毫不留情。延续了四代的纠葛,却是在一个毫无关联的女子作为牺牲品后才得以终结。那时候少年痛彻心扉的哭泣传达到他的心底,沁湿了他早已干涸的心。不忍让历史再度重演,所以他一直小心翼翼地守护,直到再度分崩离析的那天——

 

“没错……所有的事都与你想的相反。我为了结束一切,坐上了报丧女妖,与你为敌,想把你杀掉,甚至对拟·阿卡马扣下了扳机。但是我没能做到,因为玛莉妲……玛莉妲·库鲁斯她保护了你们。她代替你们死了。”

他带着某种残忍的快意说道,嘴角挂着惨然的笑。就这样结束吧。看着少年的脸随着他说出的每一句话而变得苍白一分,他一边揪紧了心脏,一边感到释然。

若人某一天醒来,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一切用以相信这个世界的信心与能力,这样是否等于逼近了死。

他便是这样从一个百年的梦中醒来,然后失去了一切。而现在,他要把他也从这个充满谎言的梦中摇醒。

哪怕那谎言是他活下去的支撑。

 

这样也好。一起掉下去吧,巴纳吉。

两人一起堕入地狱的话,好歹也有你伴我同行。

 

“这是……什么……玛莉妲是……”

巴纳吉捂住自己的脑袋,混乱的情感伴随着无数碎片一股脑地朝他涌过来。在那片记忆的海洋中她的面容一闪而过。她如故人一般站在他的记忆里,缄默地站立多时。看见他的到来,她向他伸出手,茜色的长发在风中摇曳。

——巴纳吉,我等你很久了。

——玛莉妲小姐……

 

对不起。

忘了你,真是对不起。

 

泪水从眼眶中满溢而出,他像个孩子一样在她怀中嚎啕大哭。她毫不介怀地抱住他,如姐姐一般抚摸他的头发,说,没关系,一切都会回来的。

回来……?

时间已经回不去了。可是,还有挽救的机会。

选择权在你手上。她意有所指地握起他的手,置于他的左胸处。她向他微笑,然后逐渐消失。

玛莉妲小姐……!不要走!我还有很多话想跟你说!

我一直都在你身边喔。所以,不要伤心。

紧握的指尖如沙砾一般飞散,温柔的声音逐渐渺茫,比一颗正在消失的星星更加庄严而遥远。

一切都消逝在瞬间。

 

奇妙的丧失感消失了,但是取而代之的,却是胸口止不住的疼痛。感受着这疼痛,少年潜入了冗长无尽的记忆之海中。

长达一个世纪的恨意。家族。死亡的父亲。洁白的神兽。有翡翠绿眼睛的少女。独角兽与狮子的织锦画。殖民卫星上的新鲜玫瑰。模型飞机。十字架。光。小孩的声音。连空气都不是的尸体。母亲的手。爆炸。轰鸣声。爆炸。沙漠中的热汤。宛如屠杀的战场。黑皮肤女孩坦率的微笑。冷漠的杀人机器。错杀。黑色的独角兽。扑面而来的恨意。盒子的真相。红色彗星。彩虹的彼端。

在每个梦境的最后,总能听到那个人的声音。

这次他记起来了。那是开始会向他微笑,继而相互约定,后来不知何时变成敌人的那个男人。

他惯性地向他伸出求助的双手,然而这次他并没来拉住自己,只是任自己一味坠落。

坠落在这荒诞无情的世间。

 

“利迪少尉……”

这个称谓让利迪知道他已记起了一切。他崩溃地看着少年眼底摇摇欲坠的光,但他明白自己已没有拉住他的力量。

摔碎的东西再也无法拼回原貌。他心里明白。

他已与他一同坠入黑暗的深渊。

 

「神啊,请结束这一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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