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arden of everything

それは君の耳に届かないくらい小さな、

冷门堆积地。无固定墙头。一击脱离重症。駄目人間。

ao3:sakuraumeno

 

【閃の軌跡Ⅱ】[クロリン]願いが叶う場所(4)

-4-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我给你,早在你出生前多年的一个傍晚看到的一朵黄玫瑰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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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早就习惯了翘课翘活。

虽然可以说是因为学生身份充其量也不过是个假象,所以犯不着那么认真;但他诚心认为自己并不是为了那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坐在这里摸鱼。

夕阳无限好的下午。面前的池塘有几片云朵聚拢过来,闲散得就像无所事事的自己。池塘水面依然平静无波,再这样下去就要睡着了。在他头一点一点就要撑不住的时候,一片阴影忽地遮掉了大半光线。

他反射性地抬起头。

“……啊,克洛前辈,原来你在这里偷懒呢。”

少年轻轻的叹息钻入耳中,不知为何却有种说不出的轻快。他翘起的黑色发丝被余晖镀了一层金边,看上去毛茸茸的,让人忍不住想揉一把。

如果不是摆出这么一副表情就更完美了。

“怎么啦,后辈君?”

“还问我怎么了……会长叫我来找你的,今天还有委托没完成呢。”

“呜,我还以为我已经脱离苦海了呢,不是已经有后辈君你了吗,缺我一个也没关系吧?”

“可以的话我倒是想,可是这个任务指名要两名学生一起完成,所以只能找你一起去了。”

你班上不是还有那么多可爱的女孩子嘛。话刚到嘴边,却瞥见少年那一脸为难,只好放弃地抓抓头发。

“啊……知道了知道了,真拿你没办法。不过,还真是不甘心啊~坐了这么久却一点收获都没有。”

何况还在这里聊天,鱼更不会过来了。他望着死气沉沉的水面叹了口气。

身边的红衣少年好奇地蹲下身。

“我还不知道原来克洛也喜欢钓鱼呢。”

“顺便的啦顺便,我只是想找个地方睡觉,结果被肯尼斯那小子硬塞了个钓竿。”

少年了然地笑了。真有肯尼斯前辈的风格呢。他说。

不带这么落井下石的。

“唔……做个交换好了:你帮我钓上一条鱼,我就跟你走。”

对方似乎被这个突然的提议愣了一秒,又迟疑地看着他。

“真的吗?”

“哦,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了。”

这回他给自己投来一个冰冷的怀疑眼神。啊呀呀,这真是太伤人了,虽然确实是骗过他那么一次……不,两次吧?

“那么,一言为定。”

一条就可以了吗。他让开位置把鱼竿递给少年,听见对方低声念着,心底窜起一阵不妙的预感。该不会误上贼船了吧?哦不对这也是我先提出的……所以这叫什么来着?对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在他胡思乱想的当口,水花随着哗啦一声响溅了几滴在自己脸上。一条活蹦乱跳的鲤鱼变戏法似的在眼前晃荡,仿佛在嘲笑他的失败。

他战战兢兢地抬头看有条不紊收竿的黑发少年,似乎感觉到自己的视线,他将那条可怜的作为赌注的鱼取下来,对自己绽出一个微笑。

——仔细想想,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遭受败北的时刻。哪怕那笑容沾染上的幻惑的暖意让他觉得,偶尔认输也是不错的。


任务是一定要完成的。从入学开始几乎就没停过跑腿的克洛深谙其道,却也禁不住多唠叨了两句好困好想回宿舍之类的泄气话,自然只遭到了身边少年无奈的一瞥。他领着他来到镇上的花店,有礼貌地对开花店的珍说明委托事宜。然后过不久他才意识到,需要两个人一起做的任务完全是个陷阱。

“喂,后辈君,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后辈一板一眼地对他解释:“艾德尔学姐说园艺社栽培的花开了,因为有点多,希望能拿一些到花店来出售。老板也答应了——”

“不,重点不是那个。我是说,为什么要我们卖啊?”

而且还穿成这样。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围裙,再看看对面的。为什么还带着蕾丝花边?

这回连一贯认真的学弟也找不出什么借口了。他露出了有些困扰的表情,歪头斟酌了一番:“老板说这是条件,说顺便招揽女性顾客什么的……”

这家伙八成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尤其是招揽女性顾客那句。不过老板的策略显然十分有效,在刚刚他们插科打诨的几分钟内,已经有两个女生过来买走了两盆花。

得得,克洛在心底叫苦,谁叫自己跟黑竿钓师打了个那样的赌呢。不过这么轻敌还真不像自己,搞不好从一开始他就打算跟着对方走的。

接受了这一点后,他心里平衡多了,也不管这样想某种意义上是不是更危险。反正,看到对方的围裙装也算是不错的补偿。

“嗯,可以有。”

“什么?”

听见身边人的嘀咕,里恩扭头看着他。他刚刚把包好的花递给顾客。

没什么。虽然这样回答,但他仍未将视线从后辈身上撤离。平常固然给人一种凛然清冽的少年人印象,但这么一条米白色的蕾丝围裙穿在他身上竟也不显得别扭,反倒显得整个人柔和了不少。

他就像发现新大陆那样盯着人家看,直到对方被他的目光搞得有些坐立不安。

“怎、怎么了?我有哪里奇怪吗?”

哪里都奇怪,不对,其实也没哪里奇怪的。

他伸出魔爪放在后辈肩上,冲他点点头:“我只是在想,如果有导力相机,把你这副模样拍下来,一定能卖一个好价钱。”

然后他眼睁睁地看着少年的脸慢慢地涨红了,气红的。

“前辈,我可不是游泳部的女孩子。”

“我也没说你像女孩子啊,只是觉得说不定会意外受女生欢迎呢?”

里恩用没救的眼神瞪着他。

“好啦好啦,别摆出这副表情嘛,难得可爱的脸就浪费掉了不是吗?”

“……男生被说可爱一点都不值得高兴。”

对方似乎不领他的情,克洛看着少年气鼓鼓地扭过脸,没辙地摇摇头。这时一个阿姨过来买花,他又打起精神,尽心尽力地推销。这家伙不管做什么都特别认真且发自真心,包括在这种时候,也是笑得格外温和——跟自己的营业用笑容还真是天壤之别。

他不自觉就抚上脸颊,忐忑自己现在到底是用什么样的方式笑着。是平常令自己安心的那种方式吗?还是说已经露出了破绽?

他不由得出声唤了那少年的名字。对方刚好对顾客说完再见,笑容来不及收回,听见他的呼唤兀然回头。

然后他看着暖色调的霞光一点点在那张清秀的脸上温柔地化开,脑子里突然没由来地蹦出一句话。

谁说的来着,黄昏是苍穹的柔情。

说起来,托利斯塔的天空,原来有那么温柔吗。


随着最后一丝余晖消失在天际,他们的任务也结束了。不仅园艺社委托的花卖出大半,连带着花店里的花也卖出不少。老板很高兴,让他们挑些卖剩的花带走当作报酬。起初他兴趣缺缺,直到色泽鲜艳的花朵跳入视野。

里恩刚把围裙解下,一回头便看见一枝火红的玫瑰在自己眼前摇晃。拿着花的青年笑得有些欠扁,他好不容易抑制住自己莫名的冲动,困惑道:“……这是在模仿奥利维特皇子?”

谁想模仿那个不靠谱的轻浮皇子啊!他发自内心嘶吼,嘴角却拧开了算得上是狰狞的笑容。

“这是谢礼!辛苦你了——后•辈•君——”

“…………原来克洛前辈你有没在干活的自觉啊。”而且这种借花献佛的举动到底……少年压抑不住吐槽,但还是伸手接过了那枝玫瑰。

“谢谢。不过为什么会是红玫瑰?”

“呃?唔……怎么说呢,总觉得这颜色挺合适你的。”

少年咦了一声,脸颊微微泛起了红。他看着手中的玫瑰花,就像生下来第一次见到这玩意儿似的,又红着脸对他笑着道谢。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的克洛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判断。

嗯,果然很适合红色啊,这个人。

那样明亮温暖。就像火焰一样,靠近的话说不定会灼伤。但他几乎愿意永远看着他的笑脸。

搞不好自己早就已经无法逃脱了。


眼前少年的微笑在注视自己的那一刻僵在脸上。他正想问他怎么了,对方却先一步伸手抚上他的脸。指尖的触感鲜明无比。

怎么了前辈?你的表情……他欲言又止,眉心稍稍蹙起。用不着他提醒下去,克洛也明白过来了。

他此刻的表情,一定是打碎了蛋壳,失去了所有伪装,最终从那副轻佻疏离的表象剥离出来的,最不为人知的那一面。而这些都被后辈撞了个正着,就像被抓到了偷懒的现行。

心中有什么熄灭了,又有一簇火焰腾地窜起。

有那么一瞬间,他突然想要跟这个后辈坦白一切。比如说自己一直隐瞒的过去,深藏的复仇计划,接近他是为了观察和监视,未来等待着各自的残酷命运,还有,他对他的心情。

——那份让胸口潮汐般涨满的,呼之欲出的心情。


“——————”

不可能说出来的。那对他另一个身份来说已经是“必须摒弃”的东西了。

他不能给自己留下任何弱点。

他无法阻止许多事情的发生,但唯独这件事,他要阻止自己。


打定了主意后,他把心中那个感情用事的自己封印起来,换上了平常的嬉皮笑脸来应付对方的疑惑。他要保持无动于衷,哪怕面对的是那张脸上毫不掩饰的担忧。

——真是个笨蛋,这么相信一个人,迟早会受伤的。

火红的玫瑰在他的视网膜内燃烧,清空掉心中一切杂念的克洛,只是像单纯欣赏一朵花那样,将这个少年挺拔的身姿,作为他短暂的一生中为数不多的安静记忆,深深刻在了心底。


  ◆  ◆  ◆


当克洛从睡梦中清醒过来的时候,床铺上已经空了。在他开始思考为什么鬼魂还会做梦之前,身体就已经清醒过来,往门外走去。即使有了可供触摸的实体,他依然可以轻松穿过墙壁或是门板,尽管那个感觉让人怪不舒服的。

似乎连罕见的羞耻心也随着实体一并赋予了他。在那天彻夜照顾生病的里恩以后,克洛便提出了晚上想回自己房间休息,但每次瞥到里恩有点不舍的样子,就又没能付诸行动。一来是自己确实不需要睡眠,更何况好不容易来这么一次,不占点便宜好像说不过去。尽管如果让后辈知道自己抱有这种见不得人的念头,搞不好会被他用太刀大卸八块。

而且,这次不把握好机会,兴许以后就没法再见了。


克洛穿过走廊下了楼,在楼梯口就闻到一股朴实的香味。走到厨房门边,黑发年轻人站在灶台前忙碌,穿着围裙捏饭团的样子好像很久没见过了,但还是一如既往地合贴得过分。

不过话说回来,这家伙还真没察觉到动静啊。也是啦,毕竟自己只是有了实体但还是没有气息。

克洛不无遗憾地悄悄走上前,从背后一手将里恩的眼睛遮了起来。里恩扎实地吓了一跳,但肩膀很快地垮下来。

“早上好,克洛……你就不能普通地打招呼吗?”

“那就没意思了嘛。啊,今天是盐烤饭团吗?”

“嗯,不过克洛也吃不了呢。”

“……踢我下来的太没人性了。”他终于松开手,里恩朝他白了一眼:你有现在这形态就该千恩万谢了。

早晨的餐桌,虽然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吃饭,但里恩还是觉得跟过去有什么不一样了。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坐在对面可怜巴巴盯着自己进食的人吧。尽管他很好心地把一份早餐放在他跟前,但这只起到了刺激别人的效果。他觉得有点想笑,又用良好的涵养拼命憋住了。

“后辈君……就没人告诉过你,你想什么都会写在脸上吗?”

面对前辈咬牙切齿的教训,里恩终于憋不住笑了出来,笑得汗水都从额头上冒出。银发青年愤慨地抱着胸看着他,露出的两条手臂有些晃眼。他终于顺应季节换了短袖校服,领子还是不怎么规矩地敞开着。幽灵本来就没有体温,自然也不会流汗,换衣服更多是一种形式,就好像他还活着一样。

这时里恩才想起来,这家伙还没从托尔兹毕业的事实。


说起托瓦会长、安洁丽卡学姐和乔治学长的毕业典礼,他也有参加。没有不散的筵席。他把花束递给他们,恭喜他们毕业,三个人虽然笑着,眼底却有着说不出的悲伤。会长到底还是哭了出来,被安洁丽卡学姐扣在怀里安慰。虽然谁都没说出口,但他们都知道此刻应该还有一个人站在这里,但是那个人不在了。

加油,里恩同学。我也会加油的。虽然很对不起,但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办到的事了。

娇小的女孩握着他的手,眼睛红得像兔子。她其实并不需要歉疚,但他猜想,她大概是在以自己的形式,帮他分担一些肩上的重量。


“你突然发什么呆?”

克洛的声音把他从回忆中拉回来。里恩看向对方,只见他没心没肺地冲自己笑,又有点没由来的气恼。

“没什么。”他敷衍地说,把嘴里的饭团吞进肚里。先暂且不想这个,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在等着自己。

吃完早餐回到学校,他直奔学生会馆,在会议室里学生会正召开关于托利斯塔夏至祭的相关安排事宜。里恩坐在一群低年级学生中间,因没穿红色外套而显得平凡。克洛站在他身后俯瞰学生会的日常光景,顿时有点恍惚。他也曾是坐在这里的一员,以一名学园祭执行委员的身份。如今他已被排除在外,只能做一个他人生活的观测者。

晨间会议进行了半小时,主要是分配好每个班级负责的项目。这次活动是学生会自发组织帮助镇上筹备的。事实上,这是全国范围的活动。对于内战结束不久百废待兴的帝国,需要节日来调节民众的情绪,为此艾尔芬皇女和奥利维特皇子提出了全国举办夏至祭的建议,结果得到了全国上下的一致响应。

虽然不是学生会的一员,但里恩也习惯了跑腿和帮忙,于是受邀坐在这里,美名其曰“托利斯塔夏至祭特别执行委员”。在学生会长宣布注意事项的时候,克洛趴在里恩耳边(完全没有必要地)低声发问:

“也就是说今年在托利斯塔办夏至祭?那帝都的呢?”

“往年惯例的活动帝都还是会办的……”受到他的影响,里恩也接近耳语地回答他。

“这么说又有夏至杯了?!太好了可以去看——”

“学生禁止赌马。”

“抗议!你这是双重标准!你不是还帮我买了这么多赌马券么!”

“你以为是因为谁啊!”里恩忍住揍他一拳的冲动,同时也反省了一下自己干的傻事。

“那个……里恩同学,怎么了吗?”

学生会长停下话头,疑惑地看着激动地自言自语到站起来的里恩。对方似乎终于反应过来,先是呆滞了两秒然后小声道歉。当然这只获得了大家一阵善意的哄笑声,但身为前辈的里恩却觉得这脸丢大了。

——都是克洛的错。他用口型谴责对方。

——怪我咯?这是鬼魂拔高了声调的回应。

最近里恩同学这么精神真是太好了。这是在场的学生们欣慰的心声。


夏至祭的准备工作提上日程,几乎占满了里恩所有的课余时间。所幸边境的战事缓和了不少——至少里恩从那次任务之后,就再也没有收到过来自军部的联络。

对于这种热闹的活动,最兴奋的反倒是已经成了幽灵的那个。他天天无怨无悔地跟在里恩屁股后头忙祭典的事宜,那个殷勤劲让里恩不由得怀疑他是不是想借此机会要挟自己帮他买赌马券。去年这个时候他还兴致勃勃地买了夏至杯的赌马券结果输得一塌涂地,还拿看赛马做借口去帝都搞恐怖活动,现在想起来里恩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当然他也无从得知那时他到底有没有赌马,反正这个人从来就没怎么说过实话。

不过——他抬头看着对面吹着口哨给当天摆摊的女学生们画接待装设计图的青年——说不定他也是打心底里喜欢这些活动的吧。

“……每次克洛看起来都很开心呢。”

“什么?”

“我说节日。学园祭的时候你不也很热心地筹划演出吗?”

“喔,搞活动比上课什么的更能讴歌青春,你不这么觉得吗?”

“……我倒是觉得两样都挺重要的。”

“啧啧,后辈君你就是太认真了。青春是很短暂的!所以不能浪费大好青春啊少年!”

“好像以前你也说过同样的话呢……”

然而只有把青春全花在恐怖活动和复仇上的你是最没资格说荒废青春的人了。里恩不禁为自己的腹诽黯然神伤。他停下笔,把写了个雏形的活动企划书交给桌子对面的男子。对方拿过来一边看一边念他的脑筋死板,大笔一挥在上面涂涂写写。里恩望着难得卖力工作的学长发起了呆,心里有些不知名的情绪气泡似的涌上来。

“我说克洛,你的心愿都实现了以后会怎样呢?”

这句话在他认真思索之前就脱口而出。对面的青年停下了动作,绯红的眼睛安静地看向他。

那几秒钟拉伸得无限长,在经历了令人难熬的无声对峙,里恩仓皇地移开了视线。

“……不能说吗?”

“你总会知道的,亲爱的后辈。”克洛柔声说,“事实上,就连我自己也不确定。”

他再度陷入沉默,手里的笔在纸面上一点一点。这个回答让里恩既尴尬又烦恼。经过上一次,他已经确定这个人是不会主动告诉自己任何事情的。就像他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不负责任地要自己帮他实现心愿,好像这本来就不是他的事似的。这种态度固然令人光火,但看他的模样,又不像是在故意隐瞒什么。仿佛他只是在等待着,等待着有一天自己能发现。

……发现什么?

里恩在迷迷糊糊踩到某一根界线的时候陡然止住了脚步。他隐隐感到跨过去会很危险,但为什么?


在他陷入沉思之前,就被从空中挥下的马鞭一样的企划书打断了。克洛恢复了往日的表情,戏谑的微笑挂在嘴角。

“我觉得你最好重新写。整个流程太短而且没有新意。当然,本大爷我已经好心地帮你把要点写出来了。”

他低声咕哝了一句感谢,接过来那份被红笔勾画得乱七八糟的企划书,丧气地想到自己的人生自从遇见了这个人,就跟这份被他改写过的东西一样,也是一团糟。

之后要怎么修正,那就是自己的问题了。


  ◆  ◆  ◆


几天后,托利斯塔进入了夏至祭的最后准备阶段。整个小镇张灯结彩,每个人都干劲十足,到处都在搭建活动用的棚架。放学后的士官学院俨然也是一派忙碌景象,里恩为了节日的布置来回奔波,虽然辛苦但也乐在其中。最让他高兴的,是之前好些毕业了的前辈们都赶回来帮忙,在毕业季过后,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他们,顿时有种回到了过去的错觉。

于是克洛有幸亲眼见识到这个好管闲事的后辈是怎么把自己活活累死的。在他帮助前文学部长桃乐丝搬运了整整三箱她新出版的小说,帮尼可拉斯学长到野外打了足够祭典当天用的所有种类魔兽食材,又在远道归来的罗金斯和弗列妲前辈的要求下陪热了几场身……最后,当里恩体力不支地瘫在校园中庭的长椅上时,克洛只能摇着头骂他活该。

“你啊,又不是小孩子了,对自己的事情该上点心了吧,别总是顾着别人亏待自己。”

里恩一言不发地摆摆手,示意自己已经没力气跟他拌嘴。

“……真是的,要人操心的家伙。”

下一秒里恩被一只手掌按着脑袋抵在对方肩上,他抬起眼,撞见克洛无奈的侧脸。

“真没办法,肩膀借你睡吧。”

有实体的好处之一,就是在这种时候能派得上用场。里恩弯起嘴角,轻声说了句谢谢,便动了动找了个安心的位置,靠在对方的肩膀上闭上了眼。

还真睡着了。

克洛偏过头看着趴在自己肩膀上的少年,埋在树荫下的睡颜还是一如既往的毫无防备。风一吹,翘起的黑发就不太安分。他久久凝望着,抬起另一边能活动的手,像是要抚平他的头发似的轻轻梳理。他这么一动,少年的睫毛就颤了颤,梦呓似的嗫嚅着什么。

待克洛听清他念的是什么时,手指的动作停了下来。少年挪动了一下脑袋,有什么东西发出些微的声响,令克洛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把他一直戴在身上的吊坠拿了出来。精致的怀表状吊坠还带有主人的体温,熨帖着幽灵没有温度的手。

他打开了那个吊坠,里面是施瓦泽一家的合照,少年微笑着的脸上充满朝气。他摩挲着那张照片,忽然心里一动,打开了旁边几乎难以察觉的机关。

喀嗒一声,吊坠就像是两张没被切开的书页露出了隐蔽的夹层。

然后他的指尖顿住了。暴露在眼前的是一枚平淡无奇的硬币,边缘闪着银光。

那是在后夜祭上,他还给里恩的50米拉。尽管没有任何证据告诉他就是这一枚,但他就是知道。

除此之外还会有别的可能性吗?他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不可能有别的了。因为他是那样了解自己的后辈,如果是他的话,会这样做也不足为奇。

……可是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看了一眼兀自沉睡的少年,黯然垂下眼帘。答案其实显而易见,而这个答案却让他愤怒而无奈。这个他生前无意间留下的痕迹,就像是证明那不该跨出的第一步以及自己的失败,还有他到死都不愿正视的弱点。这些与《C》和《苍之骑士》的身份都毫无关联,那仅仅是克洛•安布斯特与里恩•施瓦泽两人之间,羁绊的证明。


尘封的记忆席卷而来,彼时他站在帕坦古艾的贵宾客房门外,房间里的黑发少年已经疲惫不堪地睡着,甚至没有发觉自己曾经站在床边静静凝视他的睡脸。有一瞬间他想伸手摸摸他的头发,但是没有。

在他站在门外发呆的时候,苍之深渊满是笑意的甜美声音传来。

那孩子还真有趣呢,也难怪我们的骑士大人这么放不下心了。

他斜了她一眼,尽管他早就对她坏心眼的调侃免疫了。

我倒是希望你认为我在刺探敌情。

哎呀,这话如果是对凯恩公说或许还有点用处呢。衣着华丽的女子掩着嘴笑了。可要瞒过我可有点异想天开。要知道,你和他的一举一动,还在学校的时候我就一直看在眼里呢。

克洛在心里提醒自己永远不要跟这个女人作对。不过他也无心跟她纠缠这个问题,毕竟他还没兴趣把自己和里恩之间的事晾在别人眼前。

我只是来看一眼而已,没事我撤了。就在他转身离开的时候,身后传来了女子幽幽的笑声。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你那个表情呢。那孩子,就是你的「弱点」吗。

他停下了脚步。他拿不准现在自己的表情有多难看,但至少他还背对着她。

薇塔,有些玩笑少开为妙。

哎呀,肚量小的男人还真不好惹诶。不过我对他也挺感兴趣的,自从认识起就觉得这孩子以后会成长为好男人呢。

虽然一直知道她的个性就这么轻浮,但她的话还是成功让克洛焦躁起来。

薇塔大小姐,拜托你搞清楚立场,那家伙只要没答应这边的要求,他就依然会是“敌人”。

所以“不要对他出手”——你是想这么说吗?

……啊,没错。

嗯~可是我还蛮喜欢那孩子的。

不行。克洛终于转身正视她。只有他不行。

为什么?

被对方这么逼问,他一时词穷,挠挠头又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再怎么说他也是我后辈,没道理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后辈进虎口吧。

眼前的艳丽女子露出了显而易见的受伤表情,又狡黠地笑了。

“只有他不行”吗。我们的苍之骑士大人原来也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呢。

看吧,果然会被她抓住把柄。明明已经告诫过自己不能跟她纠缠这个问题了。但是一牵扯到那个家伙的事,他好像永远做不到那么气定神闲。

……我只是想跟他做一个决断而已。所以我不想被任何人干扰。这场对决是你引导的,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它的重要性。

我以前还真不觉得你是这么认真的人呐。苍之深渊摇摇头,眼里半是怜悯半是兴致盎然。他追了你这么长一段路,就算是再铁石心肠的人也不会无动于衷吧?还是说你只是在害怕?

他几乎要冷笑了。自从踏上这条不归路以来,“恐惧”就从他的生命中割离开了。连死亡都不怕的人,何来恐惧一说呢。

我怎么可能会害怕他。我又为什么要害怕?

但他甚至没察觉自己说这话时几乎没有底气。

你害怕面对自己的真心,不是吗。薇塔笃定地笑了。你为他做这么多,这难道不是因为爱?

他愣了愣,然后忍不住笑出声了。这真是令人不快的谈话。而且这种字眼从她口中说出,尤其没有说服力。

——你也会说这种傻话呢。他大笑了一阵之后溘然歇止,声音里却没有丝毫笑意。

哎,真像个小孩子呢。明明大姐姐我还这么努力地替你解答人生了。薇塔托着腮优雅地叹气。

那真是太感谢了。不过很遗憾,你错了薇塔,我对他才不是那种感情。这种听上去太美好的东西一点都不适合我。

是吗?虽然我知道你在抵抗什么,不过我认为人偶尔还是对自己坦诚一些比较好,不然到最后后悔的是你自己哦。

哈,只管让我后悔好了。他耸耸肩,转身离开,内心却如同有石头沉进海底。他努力忽视那一瞬间的动摇,但它却随着早已被自己埋葬的记忆碎片毫不松懈地撼动着,就像他所抛弃的东西从未走远。

你已经不再是无坚不摧的了,克洛。身后那个甜美的声音警钟一般响起。当你有了弱点的时候,你就不会像孤身一人时那样坚强了。人类就是这么软弱的生物,就算是你也不会例外。

他没有再理会。在走到船舱的尽头时,才发觉自己的拳头攥得死紧。他强迫自己松开手掌,手心被自己掐出了指痕,触目惊心。

那孩子说要带他回去,为此不惜拼上自己的性命。真傻,明明谁都清楚,他们已经再也回不去了。

里恩是自己命中注定要与之厮杀的对手,他要激起他的斗志,让他的眼里燃起火焰,全心全力地与自己对抗。这是他唯一能为他做的事。

这种可悲又残酷的东西,才不会是什么爱情。


没想到竟被薇塔一语成谶。

在不远的未来,在这个微风摇曳的安静午后,已蒙受死神召唤的幽灵凝视着手中的挂坠,想起那时女子的敬告,苦涩地挑起嘴角。

“弱点啊……”

熟睡的里恩似乎听见了他的呢喃,眉头微微皱起。

“克洛……偷懒……会长会生气的……”

听见他的梦话,克洛发出短促的笑声。真是个魔鬼学弟,在梦里也不放过自己。他把挂坠关上塞回他的衣领里,手指不小心碰到他的皮肤,是温热的触觉。

如果梦境有这么幸福的话,能生活在梦中就好了。

那个夕阳过于耀眼的黄昏,眼前少年的微笑似乎触手可及,但他终究没能碰触他,就像那时他站在他的床边,只能旁观而无法接近。

可是现在,自己却能确确实实地碰到他。仅仅如此,他就该感谢把他暂时遣返的神明。他回来并不只是因为对这个人放不下心,也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

可以的话,他希望里恩一辈子都不要知道。

他——克洛•安布斯特,人生中最失策的一件事,就是从他手中骗走了50米拉。

同时,这是他一生中最为后悔、又最为庆幸的一件事。


“……哦呀,怎么会一个人睡在这个地方。”

风吹动树梢,带来熟悉的、饱含笑意的声音。原本有些昏昏欲睡的克洛反射性地抬起头,看见来人时,他微微睁大了眼。

“大概是太累了吧。安,别吵醒他了。”

出现在跟前的两人,是他昔日的老友。

“洁丽卡……乔治……”

不改往日面容的两人笑看着这一幕,对他的呼唤充耳不闻。

注意到他们目光指向的克洛,露出了惋惜而意料之中的表情。

——啊啊,对了。

他们看不见我,也听不到我的声音。

临死前没能见到的旧友,就这样无知无觉地站在自己身前。他们之间像隔了一堵透明的墙,他从里面可以看得见他们,但他们看见的只有靠在他身上熟睡的里恩。

然后他听见了指针倒数的声音,与自己变成半透明的手掌一同,毫不留情地宣告尾声的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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