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arden of everything

それは君の耳に届かないくらい小さな、

冷门堆积地。无固定墙头。一击脱离重症。駄目人間。

ao3:sakuraumeno

 

【Persona4】(完直)永诗 END

还是不行啊,这个样子……

完二瘫在板凳上望着伫立在面前的人台,尽管衣装看起来已经进展到收尾阶段,但在他看来依然还是个半成品。真的能在暑假之前弄好吗,他丧气地垂下头。

“哎呀,巽同学,这么晚了还在这里努力啊。”

“啊,柴崎老师,你好。”

完二立马站起身对来人弯了弯腰。这位教服装设计的老师是个有点娘娘腔的男人,虽然这让完二多少有点不适,但他还是打从心底里尊敬着给予自己诸多鼓励的老师。

“好厉害啊,这个是第几版了?”

老师望向人台,完二小声说“第三版”,他点点头。

“巽同学对自己的作品真是要求很完美呢,不过这也是设计师最需要具备的要素就是了。”

“是……我只是一直不太满意,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做给女朋友的吗?”

“咦?!呃,这个是——”

看着完二惊慌失措的模样,老师坏心眼地笑了。

“从作品中可以看出一个人的心情哦。巽同学的作品,很好看透呢。”

“不,那个……是吗……很好看透吗……”

“这也没什么不好的,我是在说你的作品很单纯哦。”他轻轻拉了拉人台的裙角,“看着会让人觉得心情很平静,怎么说呢,莫名有一种很怀念的感觉。”

“怀念……吗。”

以前母亲总是说,即便是染织品也是有生命的。他设计的服装也透出了生命的色彩吗。依附其上并使之鲜活的,大概是对远方所爱之人的深深思念吧。

“女朋友,一定是个很美的人吧。”

老师对他露出微笑,他毫不犹豫地给予肯定的回应。

“对我来说,她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人。”

 

 

「前略

  对不起,完二君。一直没来得及给你回信。

我最近太忙了,没办法给你回电话,一切顺利……这种话,都是骗你的。

工作上并不顺利,犯人一直没被抓到,我深深感到自己的无能为力,但却无计可施。被警方嘲笑,说我只是个派不上用场的小孩,这些我都已经习惯了,可是为什么我还是会难过呢。

我不想让你看到我没用的样子。所以只能用这种方式跟你沟通。我相信再过一阵子就会好起来了。在那之前请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会振作起来的。

上次我提到的那名教授,他邀请我去参加暑期的一个学术会议,因为机会实在难得,所以我答应了。会议在七月中旬,在那之前我都回不去了,抱歉。

……总觉得,我一直在道歉呢。

这大概会是我这个学期写的最后一封信吧。临近期末,时间变得更少了。

 

 

完二君,我好想见你。」

 

  

“哦呀,又来信了。”

从信箱里拿出信件,高田启介确认了一番注明的收件人和寄件人。果然是给完二的信件,而且也是一如既往的娟秀字体。巽这家伙还真是没有运气呀,每次都刚好被我发现,我真是个赫尔墨斯啊。他得意洋洋地想着,顺手把信塞进了口袋里。

 

——信就等回来的时候再给他吧。

 

 

>>> 

 

“呜哇~终于考完试了。”

在最后一门考试结束后,浅见伸了个懒腰,敲了敲隔壁正在收拾东西的直斗的桌子。

“今天晚上一起去吃饭如何?我找到一家不错的料亭哦。”

直斗露出了歉疚的表情。“抱歉,今天我也有工作……下次吧。”

“诶诶?又是工作?警察局的那些老头子也太压榨人了吧。还是上次的那个案子?”

“嗯,花了多天的追查终于抓到了犯人的踪迹,今天那边说是要部署人手,抓准合适的时机带他回署里。”

“噢,也就是终于可以告一段落的意思了?”

“是的,顺利的话。”直斗看了看表,“糟糕,我得先走了,晚点回来再说。”

浅见应了一声,又对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叫了一句:

“注意安全哦——”

 

 

完二将最后一份期末作业交上去的时候,被柴崎老师叫住了。

“巽同学,你最近有空吗?”

完二愣了一下,“怎么了老师?”

“是这样的,我有一个朋友近期要举行婚礼,她把婚纱和婚礼上要用的婚纱造型玩偶之类的工作都交给我了。碰巧我助手最近生病,我一时间找不到人手,想看看你有没有时间来帮我这个忙?”老师顿了顿,“薪水还不低哦。”

“时间……很赶吗?”完二在心底盘算着时间,他希望能早点回家,这样就能早日见到直斗了。

老师点点头,“很赶哦。工期大概就是这一周吧。”

“我做。”他很干脆地答应下来。

如果只是一周的话,应该来得及的。

 

完二回到宿舍,路过信箱的时候顺便看了看。今天的信箱也是空空如也。

……直斗那边还是没有联络,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呢。

 

>>> 

 

“——以为我会乖乖束手就擒,你就太天真了。”

昏暗的夜色中,男子发觉自己已经无路可逃,却意外地冷静下来,面对着身后一干围上来的警察咧开了嘴。

“是他不好。我跟那个人借钱的时候从来都没想过他会悄悄换掉了借据,他跟茅原那小子都在骗我!八千万的借款,别开玩笑了这群混蛋……”

“苍井先生,请把这些话留到警察局再说吧。”

从夜色中走出一个纤细的身影,穿过警察的包围圈走近了畏罪潜逃的男人。

“你已经无路可走了。不管是你伪造的借据还是把犯罪的事实嫁祸于茅原先生身上的手法,都已经完全暴露了。”

“那个男人本来就该死,我有什么罪过?!”

嫌疑犯嘶声喊叫,领头的队长皱起了眉头,对身边的持枪警察们低声暗示:

“跟他废话什么,快给我上。”

“请等一下,他的情绪不稳——”戴着帽子的年轻侦探出声阻止,但却没一个人听她的话。几个警察已经伺机冲了上去。此举似乎刺激到了嫌疑犯,他从怀中拔出刀子大幅度地挥舞,一个警察靠得太近而不慎被他划伤跌在地上。

“苍井先生!请冷静下来!不要再继续增加你的罪名了。”

“……哈,哈哈……我不会让你们抓到的……我本来就没什么好牵挂的……那个人毁掉我的一切,只要能拉着他一起下地狱……”

“跟他说这些也没用,走开!”

“等等——”

领头的警官一声令下,警员们再度包围上去。

“——我又怎么会害怕死亡!”

没等她来得及说些什么,一道银光便划开了凄厉的夜色,然后是血。

铛啷。刀子跌落在地上。

 

“呼啊~这个警匪片还真是无聊。”高田打了个哈欠,听到响起的开门声。“哦,你回来啦,今天也很晚诶。”

完二关上宿舍的门,径自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唔,帮柴崎老师干活。”

“哦~他还真是喜欢你啊。过两天就放假了,你不打算回家吗?”

“过几天吧,等帮他把事办完。”完二一口气喝完了一整杯水,宿舍里没有空调,不一会儿就出了一身汗。他焦躁地拿着书本扇了扇风,说:“高田,你最近有没有看见有我的信?”

“信?……啊。”

“不过最近总是去看也没有,大概是真的没寄过来吧。”完二转过身,撞见室友那一脸吞了苍蝇的表情。“什么啊,你这什么反应。”

男生僵直了片刻,战战兢兢地对着完二合起了双掌。

“抱歉。”

“啊?”

“我忘记了……”

“什么忘记了?”完二突然明白了什么,脸色顿时狰狞不已。“你小子……你该不会是……”

“不不不我绝对没有藏起来的意思!不如说我当时拿了本来是想给你的,但是后来不知怎地就忘记了……”

“你——那信在哪里?”

“那个……”男生看着凶神恶煞的室友吞咽了口口水,“虽然大概是还能找出来……但是……”

 

数分钟后,完二面对着一堆已经不能称之为信的碎纸,连杀了高田的心都有。

他倒是相信高田不是故意这么做的,他只是把信放在口袋里忘记拿出并且放到洗衣机里这么一搅——

果然还是把这小子干掉吧。

 

这堆浆糊般的碎纸无论如何也拼凑不出原样了。因为怕把它们吹跑,完二连风扇都不敢开。感到焦灼的同时又莫名地安心。如果哪天直斗停止了寄信,他一定会忍不住想要打她的电话,如果这样都行不通,他一定会不顾一切地去找她。

他小心翼翼地捏起那些小纸片,被水泡开又粘成一团根本看不清上面写了些什么。好不容易找到可以看出一两个词语,他努力辨认着那些字迹,眼睛逐渐睁大了。

「抱歉」

「回不去」

和「想见你」

 

“……可恶——!”

把那些只言片语捏进手心,心脏仿佛就要裂开了。在室友畏惧的目光之下,他抓着手机便夺门而出。

 

 

“——直斗!”

高跟鞋的声音回响在深夜的医院里,忽然就令人有了某种真实感。直斗抬起头望向来人,嘴角提起疲惫的笑。

“真纪,这么晚真是麻烦你了。”

“你衣服上的血迹是怎么回事?”

女子微微蹙眉,在她身边坐下来。

“不是我的。”直斗看着袖口上业已干涸成褐色的血迹,眼神暗了暗。“伤了一名警员,所幸是轻伤。但是嫌疑人已经……”

是吗。浅见低声应和,伸手握住对方的手,明明是夏天,她的手却跟冰一样。

“我什么都做不到……我什么都……”

“别说了,这不是你的错。”

浅见温柔地揽过她的肩膀,直斗抓住她的手臂,身子微微颤抖。

“我以为我早就习惯了……拼命地想要干出点成绩,结果却是这样……”

“你已经尽力了,不要这样责怪自己。”

她轻抚着友人的背部,语调柔和。

“我很没用吧,真纪,出了这种事我却只想逃避……想着幸好我没事,然后、突然好想见完二君……我想见他……”

浅见没像往常那样吐槽她,只是叹息着拍拍她。怀里隐隐传来抽泣的声音。

“你很害怕吧。但是你活下来了,直斗,只要好好活着,总能见到他的。”

“我真的能习惯吗……”

“会的,没有什么困境是人习惯不了的。你不仅要习惯,还要学会跨越它,总有一天一定可以好好面对。”

回应她的是更剧烈的啜泣和揪紧的手指。

 

我很害怕。

害怕达不到爷爷的期望,害怕身边人的眼光,害怕受伤和死亡,害怕距离和时间。

就像在一条漫长而漆黑的道路上拔足狂奔,前方隐约有亮光,但无论如何都抵达不了。

我讨厌这样半吊子的自己。但是要怎样才能提起勇气去适应这一切,有谁能来告诉我。

我要怎么办才好?

 

 

>>> 

 

回到宿舍里已经是半夜了。直斗被浅见推去洗了个澡,出来后坐在台灯前发了很长时间的呆。虽说事情已经告一段落,暑假也要开始了,但她却没有任何结束的实感。

她拉开抽屉,从首饰盒里拿出了里面唯一的一样东西。光滑的金属在灯光下泛着温暖的光泽,她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儿,又把它插入左手的中指上。已经有三个月没怎么戴了,居然还有点松。如果完二君见到的话,一定又要怀疑自己有没有好好吃饭了吧。

为了不给同学们造成多余的骚动,也为了工作,直斗权衡了一番还是将这枚订婚戒指收了起来,只在某些时候拿出来看一眼。她凝视着在指间闪耀的戒指,微微扬起一抹苦笑。

到底是为什么偏要折腾这么久呢,明明那么想见他的。

快了,还有十几天就可以见面了。

在那之前,再多忍耐一下吧。

 

说起来,寄去的信件他始终没有回,不知道收到了没有。

她突然想起了没了电的手机,于是掏出来插上电源,开机。不一会儿手机开始振动个不停,吓得她赶紧握在手里。待振动终于停下来的时候,她才翻开那些邮件。

往下滑动的手指逐渐颤抖起来。

三十几条未接来电,全部来自同一个人。从9点一直到12点,三个小时之内,他一直在试图拨通她的号码。

滑动的指尖突然停住了,逐渐氤氲的视线内显示出最后一条邮件,内容只有短短一句话。

眼泪就这样猝不及防地砸在了屏幕上。

 

「等我」

 

 

>>> 

“什么叫我没事,不要担心我啊,就是这样才令人担心啊!!”

刚走进工作室的柴崎老师被突然发起脾气的男生吓了一跳,他低头看了看表,才九点不到。

“巽同学,你来得可真早。”

“啊,老师早上好。”完二冲他打了个招呼,一脸羞赧,“不好意思,刚刚吓到您了。”

“哈哈没事。跟女朋友吵架了?”

刚说出口柴崎就立刻后悔了。完二的眼神在一瞬间变得更加凶狠了。

“啊……哈哈哈……我开玩笑的……”

“老师!”

“是!”

被完二这么一吼,老师立刻僵硬着定住。

“——我有事想跟你商量。”

完二用前所未有的严肃眼神注视着对方。

 

暑假的第一天,难得不用早起的浅见正趴在床上赖着,听到对面传来一声叹息。

“怎么了……?”

“你醒了?……刚刚收到了安德森教授的信息。”

直斗的声音听起来有点闷闷不乐,浅见打了个哈欠。

“他说什么了?”

“……他让我明天就过去。”

“哈?去哪里?”

“说是有个案子,他要去京都看看,要我明天跟他一起去。”

“因为你是侦探吧……那你会去的吧?啊不过你昨天才办完一件。”

直斗神情有些为难,往常的话,她一定是会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下来跟过去的。那毕竟是她最感兴趣的案子。

浅见觉得蹊跷,撑起身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方便的么?”

“……不,倒不是不方便的问题。”

她停顿下来,又垂着头思考了一阵子,仿佛要否定什么似的摇摇头。

“你要去吗?”

“嗯,最近……反正也没什么事。”

直斗回了一条邮件,又若有所思地发了很久的呆。奇怪的孩子。浅见想着大概她还没从昨晚的打击中回过神,便没多去在意。

 

隔天一早,完二背着一个包便离开了学校。他来到电车站,研究了半天站牌上的标示,又询问了一番工作人员,才买票上了车。

“五个多小时吗……不,六个小时吧至少。”

坐上电车之后,他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两个半小时之后要转一趟车,到了京都之后还要再搭一个小时左右的公车……啊啊,日本交通为什么会这么复杂呢。

自他出生以来,除了去冲奈市和大学,他还不曾一个人坐这么远的电车到外地。这次出远门也是他突然的决定。只是想去见直斗。为了这个简单的理由,他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把老师布置的任务完成,剩下的全都推给了室友。高田自觉对他有愧,只好接受了这份突如其来的工作。临行前他把所有打工的积蓄都取了出来,并把已经完成的某样东西收进了行囊里。

这两天几乎没怎么睡的完二,一上车便感到一股彻底的困意围拢过来。还有两个小时,还是能多少睡会儿的吧……他这么想着,头一歪便睡了过去。电车晃晃悠悠,在铁轨上摩擦出整齐规律的声响。

……真远啊,为什么会这么远呢,两个人的距离。

完全陷入睡梦之前,他迷迷糊糊地想。

 

手机一闪一闪,提示有新的邮件。

 

 

>>> 

 

与此同时,在京都市的乌丸分局,安德森教授跟直斗一同听取了请他们过来的警官的说明,一桩无关联目标的连续性杀人案——连是不是连续都不知道,只是觉得几桩案子有说不清的相似之处。焦头烂额之下,他们只好请来了这方面的专家。

“没错,是连续杀人,而且那凶手一定是个相当严重的心理变态。”

在仔细研究了一番档案后,教授如此下了结论。

“怎么说?”

“直斗也注意到了吧。这几个被害者的共同特征。”

他点了点那几张被害人生前的照片,直斗若有所思地扶着下巴。

“他们的眼睛……很像。”

“对。这里有对他们的调查,三个人都是独身,而且都是一个人住。还有,他们都是从事夜晚的工作。”

“职业?不,如果这么说的话……难不成是……”

“法医说过这三个人生前有被性侵犯吗?”

“啊,是的……”警官擦了擦汗。这天气真是热得太变态了。

“恐怕那不是性侵犯吧。”教授意味深长地说,“调查一下他们平常接触的客人吧。”

同性恋,而且多半是有某种情结的犯人。恐怕有被性虐待过的童年,结合现场来看,还有一定的自恋型人格障碍。

教授三言两语地解释完,这里便没他们的事了。眼看刑警们马上动作起来,直斗对教授的敬慕简直无以言表。

“今天受教了,没想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可以找到突破口,不愧是教授。”

走到门外,直斗朝教授行了个礼,对方则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

“只是熟练和经验的积累而已。你的洞察力很强,专业知识也决不匮乏,只是需要进一步的磨练。”

“是。”

两个路过的警员对他们多看了几眼,扭头又窃窃私语。

“……那孩子,是之前岚山那边的特别调查员吧。”

“我听说过,原来就是她啊,看起来只是个孩子嘛。”

“那个案件,据说是在围捕行动中不慎让疑犯自杀了……”

随着流言渐渐远去,直斗垂着眼不甘地握起了拳头,又缓缓松开。身边的教授注意到她的举动,不动声色地提了提嘴角,然后一把抓起她的手臂。

“好了,工作结束了,我们去哪里游览一下吧。”

“咦?请等一等教授……”

“别担心别担心我来请客~”

 

 

等完二经历长途跋涉最终站在K大门口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他拿出手机,想着能打电话过去给她一个惊喜,结果在发现新邮件的时候愣住了。

「今天我要跟教授去京都办案子。就是之前在信里说的那位教授,大概会是一次有趣的学习机会。」

教授?信里说过的??完二在脑海里飞速搜寻着蛛丝马迹,那个教授是她提起过的外国人吧?

……不知怎的,总有种不太好的感觉。

不过比起这个,当前的现状更让他无语。

“难不成我是……白来了?”

蝉鸣声遮天蔽日地鼓噪起来,莫不是一场盛大的嘲讽。

 

浅见真纪在终于舍得走出房间的时候,在楼下撞见了一个男生,他正在手舞足蹈地跟管理员解释着什么。管理员大妈似乎被这个侵入者的气势吓到,说什么也不让他进女生宿舍,引得不少女生驻足围观。

“……所以说,真的不能广播一下吗,说不定她会在呢!”男生攥着手里的一封信,凶神恶煞的样子让人退避三舍。“508的白钟直斗,我这里还有她的信。”

正要走出宿舍楼的浅见听见这个名字,刷地回头看向对方。她皱着眉头观察了他半天,从喉咙挤出一个名字。

“……巽、完二?”

戴着平光眼镜的高大男子停下了跟管理员的争持,一脸呆相地看向她。

 

校园里的咖啡厅里客人寥寥无几,毕竟正值放假,大部分学生都已经回家了。面容艳丽的女子动作优雅地搅拌着面前的咖啡,男子局促不安地坐在对面,欲言又止。

“就是你吗,直斗的男友。”

轻啜一口咖啡,浅见问道。对方一瞬间露出了疑惑的表情,旋即点点头。

“请问你是……?”

“问人前自己要先自我介绍。”

她咄咄逼人的眼神让完二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什么啊这个女人,这种敌意是怎么回事?

敌意……难道说她是……

“呃……初次见面,我是巽完二。那个,你就是真纪吧?”

“谁允许你直接叫我的名字了。”她的眼神一凛,“我叫浅见,浅见真纪。”

“啊,浅见小姐,直斗平常受你的照顾了……”果真是直斗的室友,看来信中所说的一点不假。这个敌意比想象中更加惊人啊。

浅见紧盯着对方,就像母豹对着外来的入侵者。

“那么,巽同学来这里有何贵干?我不记得直斗有说过你会过来。”

“啊……抱歉,其实事情是这样的……”

完二费尽口舌跟浅见解释了一番,包括收到直斗的信,令人担心的邮件,还有一些碰巧的错过。浅见听完后挑起了眉。

“也就是说,你没跟直斗说一声就跑过来了?然后也打不通她的电话?”

“这个,因为我想给她一个惊喜来着……”完二摸了摸脑袋,对方尖锐的眼神令他感到坐立不安。“不过到了这边才发现她去了京都,电话又一直打不通,于是我抱着一线希望去宿舍想看她回来没有……”

“你们是笨蛋吗?”

确实是笨蛋。这点从交往之前就明白了。完二对此毫无辩驳的余地,只好丧气地垂下头。

“也就是说,她现在也不知道你过来了啰?”

“唔……不知道她今晚还回不回来,要不还是先给她发个邮件好了。”

“她有跟我说过是要在京都住一晚。”

“什么?跟那个教授吗?”

完二腾地站起身,霎时整间咖啡厅的目光齐刷刷地集中过来。

浅见看着一脸激动的男生,好笑地挑起嘴角。

“哎呀,你那么在意啊。”

“废话,我是她男朋友!”

整间店陷入短暂的沉默。随后完二才察觉到自己的声音有多大,又悻悻地坐下来。

“……你的心情我已经充分明白了。不过照你刚刚的说法,你应该有些事还不知道吧。”

浅见的唇边露出了既怜悯又讥诮的微笑。

 

>>> 

 

“那个……教授?”

清雅的和室里,直斗僵硬地正坐在榻榻米上看着眼前精致丰富的京料理,身边的外国教授喝了口杯中的清酒,笑着问怎么了。

“这……这里是?”

“先斗町的京料亭,这里的料理和酒都很棒哦。对了,这边的孩子们也都是beauty~”

“可是……”

重点不是这个啊!直斗在心底呐喊道。

“今天我来请客所以放心吧,啊对了,要不要一起喝点酒?”

“……教授,我还未成年。”

是吗。教授嘟哝着,一脸失望地给自己倒了点酒。看他一副驾轻就熟的样子,恐怕也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看老板娘给他们安排房间的样子,他大概还是常客吧。

“不用这么紧张,难得来一次,还是要好好享受才对嘛,不然就太对不起服务的人们了,对不对?”

像是看穿了直斗的诸多顾虑,教授笑眯眯地安抚道。直斗拿他没辙,只好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

“直斗就是太正经了啊,也要学会享受生活才行,不然会老得很快哦。”

教授用美国人特有的欢快腔调调侃,直斗扯出一丝苦笑。他看起来总是无忧无虑,无论是讲课还是跟学生们聊天都可以保持丰富表情,即便是面对鲜血淋漓的案子也是一脸平静。但他的言辞间充满了说服力,让人觉得可以完全信任他。用一个词来概括的话,就是游刃有余。

这是直斗最羡慕的,也是她所欠缺的东西。

 

“今天一直都心不在焉呢,是在想男友吗?”

教授突然天外飞来一笔,直斗先是一怔,脸颊忽地发烫。

“咦……咦?!不、不是这样的!为什么会这么说……”

教授并不言语,只是笑吟吟地看着她,那仿佛洞悉一切的表情让直斗羞愧地垂下眼。

“不……我只是觉得自己很没用。”

“怎么说?”

“感觉事情一直不太顺利,处理人际关系也是,办案子也是……总觉得自己太笨拙了,好多事都做不好。之前的案子还变成那种结局……”

而且,自己的语焉不详肯定也给完二君造成困扰了。她在心底加了一句,嘴唇抿成直线。

“直斗真是个认真的孩子呢。”安德森教授笑着说,“从你的论文也可以看出来你是个自我要求相当高的人。不过——对了,你知道弹簧吧?”

“弹簧?”

“就是‘啪’地拉开——”他伸展开自己的双臂,“然后会弹回来的那种。但是啊,如果绷得太紧反而会变形,弹不回来。还有八音盒。如果发条上得太用力,有时候根本松不开,也演奏不出美妙的音乐吧?”

教授生动地演示了一番,直斗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

“您的意思是我太紧张了……?”

“是对待生活的态度哦,就像是后面有人在追赶一样。啊,难不成是真有什么东西在追你吗?”

教授煞有介事地往她背后看了一眼,怕怪谈的直斗打了个寒颤,又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笑起来要好看多了。真应该多笑笑的。”他欣慰地拍了拍她的背部,直斗感到一阵温暖,鼻子竟有点儿发酸。她想起了完二会笑着摸自己的脑袋,自己哭的时候会手忙脚乱。他也喜欢自己笑起来的样子,她知道。

“因为……跟他约好了,要坚强起来。”

“男友吗?”

直斗点点头,“我想证明就算他不在我身边,我也一定能习惯。我想要成为坚强的人,所以有意识地不想依赖他……所以电话很少打,邮件也很少发。他一定会担心的吧,因为他是个温柔的人。”

——我希望你可以对我任性一点,这样我还比较安心。

“直斗,那个不能叫坚强哦。”教授喝了一口酒,“——那只是逞强而已。”

昔日他在车站临别时对自己说“别逞强”,在信里他也总这么说,那是因为自己实在是个很喜欢逞强的人吧,所以他才总是担心这个。

……啊啊,我还真是。

明明那时候约好了不能逞强的,可是我现在不仅在逞强,还什么都做不好。

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直斗很努力,任何人都无法否认你的努力。不过在我看来,那不过是违背人性自然的行为而已。”

“违背……人性……?”

直斗呆呆地重复着教授口中的词汇。

“你跟你男友是在交往吧。”

“……那是当然的。”

“爱情是类催眠现象的一种,当你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会自然而然地将注意力全部放在他身上。你刻意要忽视男友对你的作用,强迫自己把注意力从他身上拔出来,那是不自然的。”教授转向她,表情比任何时候都严肃。“如果你真的一直这么做,你要不就是不够爱他,要不然你就是一直在勉强自己。”

房间陷入了几乎跌到冰点的沉寂。直斗想努力维持自己冷静的表情,但剧烈动摇的瞳仁却暴露她的不知所措。

胸口有什么急遽地涌上来,在喉头窜动冲撞,令她差点喘不过气。她最后只能颤抖着嘴唇,吐出那句沉重无比的话:

“——不,不是那样的。只有想到他,我才会觉得我可以撑下去。我——”

我爱着他,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爱他。

在很多个疲倦而望不到头的日子里,只有他是唯一的那道光。

 

“是吗?那就是你在勉强自己吧。”教授放下手中的酒杯,“恐怕你自己都没意识到,在你把对方当作自己的信念的同时,对方又是如何想念你的。站在对方的角度上设身处地想想,你会觉得你并不孤独。”

人若无法发散和分享自己的能量给予他人,会失去联接,感到匮乏和孤立。

现在的自己,一定是因为太过急于求成,而忽视了最重要的事物。

她习惯性地压抑自己,却又无意识地向他放出求救的信号。明明是那样想念他,明明那样需要他,但她却敌不过心底的自尊,一次次地推开了他试图伸过来的手。

这种克制,真的可以称之为正确么。

 

她无法言语,只是低头注视着左手上闪耀的指环。它静静散发的光芒如同嘲弄。她明明付出了如此之多的勇气和执着才将它把握在手,但之前她所做的一切只会让它黯然失色。

 

“……真是不好意思,让您这个心理学专家解决我的私人感情问题。”

直斗收拾了一番表情,端正地向教授低头行礼。男人绽开了毫不吝惜的笑。

“哪里的话,心理学家就是为了这种事情存在的呀。可不要小瞧爱情呐,那玩意儿既可以感天动地,也可以毁灭地球的哦?你看不是挺多你们这边的动画片都这样说……”

直斗被他的玩笑话逗乐了。教授看着笑出声的她,眼睛眯成了细缝。

“我来日本也有三年了,这边的人们给我的感觉一直是很克制和压抑的。我们那边就不常这么做——当然并不是说这对社会有多好,但至少活得比较快乐。心态上。”

“是这样没错,不过也会有开心的时刻呢。”

遗留在几百公里之外的小镇上的记忆,那儿有闹腾又可靠的友人与前辈,恋情苦涩而又繁花似锦,就连世界都顺便拯救了一下,令人想想就忍不住要勾起嘴角。

“大学所接触到的现实跟高中完全不同,一开始会造成很多人的困扰。不过我认为这些都是蜕变的过程而已哦。”

教授对一脸迷惑的直斗说:“如何与亲人、朋友、恋人和陌生人沟通,不压抑自己的想法,表达自己的意愿,敢于做出自己认为合适的选择……听起来是很难的一件事吧。”

确实很难,这几乎全是她不擅长的事。

“但是,你会慢慢学会的。没必要焦急。这是改变自己的首要途径。”

她轻轻点头,眼神释然。

“不要忘记你身边还有爱你的人在。”安德森教授的视线投向她的左手,微微挑起嘴角。“你左手上的那个,不是为了好看才戴的吧。”

 “……嗯。”

面对老师意味深长的笑,直斗感到有些难为情,但依然郑重答应。

戒指在指尖温暖的摩挲之下隐约露出清明的光亮。

 

>>> 

 

空旷的河堤上散布着少数的情侣,在草地上席地而坐,依偎着眺望倒映着粼粼灯火的漆黑河川。隐隐听见车子飞驰而过的声音,却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这里只有缓缓流动的河水,恋人们的低声细语,宁静的月亮,还有草叶的芳香。直斗深深呼吸,白天还积郁胸中的晦暗情绪随着夜晚清凉的风一扫而空。她想起了完二,想起他有些粗鲁的言语,宽大的手掌和温暖的怀抱。虽然才离开了三个多月,不知为何却恍然隔世。

在那之后,他再也没有寄信过来。但是,她忽然觉得自己想听听他的声音,而且她总算有勇气去做这件事了。

拿出手机时她才发现手机一直处在静音模式,又有几个未接来电,几乎来自同一个名字。直斗没再犹豫,拨通了那个号码。

“喂?直斗??”

那边几乎是立刻响起了十分焦虑的声音,鲜活的,带着熟悉的气息。直斗听到他的声音几乎是立刻松了一口气,就像吃了一剂定心丸。

“完二君……好久没听见你的声音了。”

“你在哪里?”

“我在鸭川边散步。”直斗看着倒映在河川里的月亮,被流动的河水揉歪了脸。“教授喝得有点多,我刚把他送回旅馆里。”

“……他没对你怎样吧?”

“什么?”直斗愣了愣,那边立刻传来一迭声的“没什么”。然后双方同时陷入沉默,片刻后又不约而同地开口。

“那个——”

不期然的默契让两个人一怔,又同时笑出声来。

“抱歉,一直都没跟你联系。”直斗诚恳地道歉,“你很担心吧。”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叹息:“那是当然的了,笨蛋。不管是信还是邮件,你从来就不说心底话啊。”

“对不起,明明是我要写信的。”直斗笑笑,“但即便如此依然没办法排遣寂寞,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又不想让你担心,于是只能用那样的方式……结果只让你更担心了。”

“笨蛋,不是早就叫你不要逞强的吗。”

“嗯,最后一封信……大概是我下意识想向你求救吧。可是我那时想,到头来还是要一个人面对,所以……”

她止住话头,悔意陡然没顶。因为害怕期望落空所以干脆不去期待,曾几何时她也变成那样悲观的人了。

“谁说的一定要一个人去面对。”完二的声音压得低而粗哑,“你总是这样、一个人默不作声地承担起一切,我难道不值得让你信任吗!我难道——不属于你的未来吗!”

他爆发出痛喊,旁边有尖利车声呼啸而过。直斗再也没能按捺住涌上来的酸楚,喉间猛然迸出一声哭腔。

不是那样的,你不知道那么多个没有你的日日夜夜我是如何度过的。那种看不清自己前方的感觉,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的焦躁及忐忑。只是看到你的名字都会觉得内心被紧紧揪紧,总是感觉从哪里传来了你的声音,在某个拐角的地方会出现你的身影。每天看三次信箱。收到你说“等我”的邮件时,我不知有多欣喜。一边希望你可以立刻出现在我面前,一边又祈祷着你不要来。

但是,我其实一直都——

“说出来吧。直斗,说吧,你最想要的是什么。”

一阵夏风刮过,高高扬起她落到肩部的头发。少女孤身站在鸭川的河堤上,捏紧了手机,泪水迎风四散。

“想见你……我想见你——!”

“我知道了。”

留下了这么一句话,完二就把电话挂掉了。直斗呆滞地盯着慢慢黑掉的屏幕,缓缓在河堤上蜷起身子。

——说出来了。

 

我到底在做什么啊。

说出来又能如何呢。他又不会真的马上出现在自己眼前。只是,仅仅听到他的声音也会感到难过,但又开心得不能自已。

“……我真是个笨蛋。”

清澄的夏日空气笼罩在周围,哪里传来了悠扬歌声,如同这潺潺河水淌落静谧月光。直斗将头埋在膝盖间,眼泪沁湿了袖子。就在这个时候,她的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是啊,你真是个无可救药的笨蛋。”

不久前才在电话里听到的声音,此刻就在耳边响起。如此真实。她难以置信地抬起脸,然后缓缓转过头——

那个朝思暮想的男人,正气喘吁吁地站在自己面前。他满脸是汗,大概是一路跑过来的关系吧。

为了与她见面。

“完二君……你的头发……”

与记忆中的金发不同,站在直斗面前的男人顶着她不习惯的黑发,还戴上了眼镜。就像是原本的不良少年突然变成了看起来脑袋不怎么灵光的读书人,有种说不上的别扭感觉。

“你说这个?”完二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只是想改变一下形象,而且也没有留着金发的理由了,于是干脆染回来了。”

直斗呆呆地看着他,随即忍不住笑了出来。

“感觉好奇怪……一点都不像完二君……”

“那还真是抱歉了啊。”完二没好气地说,“你不是也留长了头发吗?”

直斗这才想起来是有这么一回事,她拉了拉长长的鬓角,面带怯意地看他。

“……会很奇怪?”

“不会,我觉得很可爱。”

被完二这么坦率地一说,直斗反而不好意思起来。她不敢直视面前的男子,又像是在确认他不是个梦一般不住偷瞄他。

“完二君……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放假了,今天本来想去你学校找你,结果你的电话一直打不通,看到你的邮件才知道你来了京都。”

为什么?她晶亮的眼眸写着不解。完二将她拉起来,顺势揽入怀中。

“因为我想见直斗。”

一句简单而直接的话语,轻易瓦解了她多日以来筑起的坚硬外壳。直斗紧紧抱住了眼前的男子,眼泪再次夺眶而出。

他是真的,这不是梦。

“下次能别把手机当砖头吗,要不是碰到你室友,或许我真会白跑一趟。”

“对不起……对不起……”

为了安慰怀中哭泣的女友,完二收紧了臂弯,心痛之余又忍不住叹息。

“真的很担心啊,不接电话,回的邮件一看就是在说谎,我不是在怀疑你,只是会控制不住地想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对不起……我……”

“好了,别再道歉了。”完二说,“我也是够不小心的。你上次寄的信出了点意外,我只看到了几个字。但那时我在想,你这家伙大概又在逞强吧。”

 他深知自己的一切,并且能准确预料到她的想法和举动。这得有多么深厚的了解和默契才能做到。温暖的怀抱带来某种隔绝的安全感。啊啊,只有在这个人面前,我可以放下一切的矜持与顾忌。不用再担心什么了。她想着,鼻子一阵阵的发酸。

“我想见完二君……想见得不得了……但我明白你也很努力,我也想打起精神,我不想让你担心我……”

“结果只会让我更担心啊,傻瓜。”完二低低骂道,轻轻抚摸她的头发。“想见面的话说出来不就好了,见不到的话打电话也好,但你就只会钻牛角尖勉强自己,这要我怎么才能放心啊?”

“嗯……是我太傻了……”

夏日的风像恋人的手拂过闲旷的河堤,带来一阵灼热。完二等怀里的纤细躯体终于平静下来,拉着她在河堤边的草坪上坐下。河对岸的热闹灯火映衬着清澈河水,散发淡淡寂寥。他们并肩眺望宽阔的鸭川,久久不发一言。

“三个多月了呢……”

“是啊。”

“真纪她……什么都跟你说了吗?”

“嗯,包括你之前在她面前哭的事。”

真是的。直斗轻轻抱怨了一句,苦笑起来。

“我之前……一直都不顺利,急于证明自己,结果只落了个恰得其反的结局。我觉得自己太没用了,心想着这样的自己绝不能让你看到……”

完二皱起了眉头,“你这家伙,总是把自己逼得这么紧。老爷子真有这么狠啊?”

直斗摇了摇头,“不是爷爷的问题,是我自己不自量力……总是患得患失的,想要得到什么,又怕失去什么,怀着这样半吊子的心情,是做不好任何事的。”

——你无法回避受伤,回避折损。心甘情愿接受它,将其消化,把它化为自己的能量,才是解决之道。

教授曾这么跟她说过。

“直斗……”

“但是看到完二君我就明白了,我其实用不着去害怕这些。”直斗抬眼凝视他,月色在她的眼里撒下细碎光点。“因为还有你在我身边。”

完二一言不发地握住她的手。紧握的手传来坚实的力量,直斗微笑起来。

“我不会再逞强了。”

“嗯。”

“难过的时候我会毫不犹豫地给你打电话的,开心的时候也是。”

“喔,放马过来吧。”

直斗开心地笑了。她把脑袋搁在他的肩膀上,感受到对方片刻的僵硬,又放松下来。只是这样并肩而坐,心里就填满了暖暖的幸福感。

就像这三个多月的苦闷与彷徨全是为了这平凡而简单的一刻。

 

“完二君。”

不知过了多久,直斗用有些疲倦的嗓音唤道。

“什么?”

“教授说,想让我跟他一起去美国。”

“……啥?!”

完二震惊地瞪住她。

“说那边的相关学科和学习环境更适合我,而且有机会接触到许多国际案件。”

“哦……”

“你想让我去吗?”

直斗从他肩上抬起头,眼睛明亮湿润。完二一时间有些口干舌燥,想了半天才说:

“……关键还是看你自己的想法吧。如果你真的很想去,我是不会阻止的。”

“就算只能一年见一次面?”

“……这个……反正我会等你的……但你一个人在外不会有问题吗?万一出了什么事,我也不能像这样坐个车就能过来……”

完二一脸不情愿地挠了挠头。直斗扑哧笑了出来。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啊?”

“完二君有时候也很不坦率呢。虽然不会说谎。”

“……啰嗦。”

“我没答应。”

“啊?”

“虽然是个难得的机会,但我没答应。我跟教授说我想在国内读完大学,如果之后真有意向去深造的话,我会去的。”

直斗望着流淌的河水,语气平静。完二沉默半晌,不确定地发问:

“这样真的好吗?”

“我并不会遗憾。毕竟我在这里还有很多要学的东西,现在逃走也太狡猾了。我不想再当半吊子了。”

她的眼神平和坚定,于是完二放下心,长出了一口气。

“是吗……”

直斗忽然将视线转向他,表情充满了孩子气。

“刚刚,完二君松了一口气吧?”

“什、我才没有!”面对着女友洞悉一切的目光,他支支吾吾了一番,最终败下阵来。“好吧,我是松了一口气。你看,你只是在关西都状况百出,出国后会发生什么事啊。”

“……你是不信任我吗?”

“废话,是谁搞得我大张旗鼓地坐六个多小时的车专门跑过来啊!”

看着直斗做错事般地垂下脑袋,完二又手足无措地补充道:“我、我也不想让你出国啊!那么远,而且一年只能见一次面,不要说你,我觉得我也会撑不住的。”

仅仅三个月没见面,便足以让他们明确地理解距离的残酷。从前触手可及的恋人只能靠思念去描摹记忆中的形象。如此遥不可及,一闭上眼就会感到畏惧。

直斗深知这一点。他就近在咫尺,坐在自己的身边。为了见她一面,他不惜抛下一切,独自一人辗转抵达几百公里外的陌生城市。

她不是被寂寞打败的唯一一个人。

 

“完二君……也在一直想着我吗?”

“当然的啰,不然就不会跑大老远来见你了。”

“我也……”鼻子有些发酸,“我也一直很想念你。”

“我知道。”

“你能来……能出现在我面前,我好高兴。”

“……那就不要露出这种表情啊,傻瓜。”

完二揉了揉一脸要哭出来似的直斗的头发,温柔地勾起嘴角。女生握住他的手贴近自己的脸,他感到手心传来湿润,那是尚未干涸的泪痕。

“为什么跟完二君在一起以后,我会那么爱哭呢。”

“因为你本来就是个爱哭鬼啊。”

只是在心爱的人面前可以彻底放下心防。就像剥开水煮蛋壳——露出那个有些孩子气的、软弱的自己。还有,身为女孩子的自己。

……是吗,因为在他面前可以做真正的自己,所以才会这样随心所欲地哭。

这样想着,直斗忽然释然了。

 

“说起来,完二君所谓的惊喜就是指你的发型吗?”

“咦?呃,也算是吧……不过我想给你的是这个。”

完二从背着的行囊中拿出了一个包交给直斗,她不明所以地接过那个软绵绵轻飘飘的东西,在他催促的眼神下拆开包装纸。

在月光的照耀下散发着温柔光泽的,是一件奶油色的纱质连衣裙。她摩挲着上面的细密绣花和蕾丝。它那么美,仿若一个漾着月色的梦。

“……这是……完二君做的?”

“啊啊,前几天才完成的。学校有工作室,做起来很方便。果然学点专业知识还是有用的,这次做起来感觉好多了。”

直斗看着那条裙子,想起了高中时代的那一次荒诞的舞台剧,他彻夜不眠地给自己做的那件晚礼服。那一针一线,一定都盛着满满的思念和爱意吧。

“呃……我猜你应该也没费心思去打扮,女生的衣服应该挺少的。而且这个算是补上生日礼物吧。”完二撇嘴一笑,“抱歉啦,我这么自作主张,不过如果你能喜欢的话——”

“我很喜欢。因为,这是完二君亲手做的。”

直斗抱住了那件裙子,就像怀抱一件至高无上的珍宝。她的鬓发顺着她的动作滑落下来,完二看着渐渐蜕变成一个真正的女孩子的她,脸上浮起宽慰笑容。他抬手拾起她半长的头发别到脑后,倾过身子轻轻吻过她明净的额头和眼睛,然后是唇。

空气澄明,水声清静。世界因恋人相迎的一刻而显得美好。

 

因为太晚,直斗让完二留下来住。起初他还有那么些顾虑,却被直斗一脸天然的坚持打败了。当两人终于在旅馆安顿下来后,直斗给真纪发了一封邮件,告诉她自己会跟完二在京都待两天再回去。

“杀了他”。没多久,浅见便回了这样一条充满杀意的信息。

 

那天晚上,直斗抱着枕头到完二那边睡,完二拗不过她,只好答应。两个人依偎在一起说了好久的话,就像要把三个月份的话都在一个晚上补回来。直到彼此困倦,相互拥抱着,渐渐沉入安宁的梦乡。

 

翌日一早,直斗换上了完二送的手制裙子。打扮一新的她俨然是个亭亭玉立的美少女,走在街上引得众多注目礼。就连一直跟在她身边的完二,也忍不住看呆了好几次。

难得来京都一趟,两人去了清水寺和八坂神社,在河原町逛了一些传统手工艺店,又决定去岚山。在公车上移动的时候,直斗似乎很累,像只猫咪一样趴在完二的膝头上。

这家伙以前矜持得很,基本不会对自己做什么亲昵举动,好久不见居然会撒娇了。完二受宠若惊的同时又不由自主地微笑。阳光透过车窗倾泻进来,他慢慢捋着她的秀发,心中充满了平静的幸福。

他比任何人都明白,他能跟她走到一起有多不容易。

她曾经一脸冷漠地出现在他面前,对他说“我对你感兴趣”。

也曾刻意上过电视,不惜把自己推入险境去证明一个已被抛弃的真相。

她曾与他并肩战斗,共睹掩埋在迷雾之中的世界,并将蓝天夺还。

她曾在雷雨天瑟缩着躲进自己怀里,也曾挺身而出,用纤细的身体去对抗伤害他的人。

她有着矛盾的美丽灵魂,孤独与畏惧,自尊与自卑,倔强与脆弱。

 

——但现在她会像这样甘愿穿上自己做给她的裙子,对他撒无关痛痒的娇,完二觉得这就是自己的一项至高无上的成就。

 

“呐,完二君。”女孩忽然说,“你一定要活得更久一些哦。”

“……怎么了,突然说这种话。”

“我希望你可以活得比我久,这样的话我就不用看着你死了。”

“哈?”

完二有些愕然地睁大眼,却看不见直斗的表情。

“如果你先我一步走,我一定会活不下去的。所以拜托了,请你一定要长命百岁。”

她的语气十分平静,但在那之下隐含着什么样的暗潮汹涌,完二不得而知。

 

他感到心里隐隐刺痛,为她透出深沉爱意与哀伤的话语。他无法责难她,因为他多少也明白,换了是自己,恐怕会做出跟她同样的选择。

“……我知道了。”

他答应着,轻轻抚摸直斗的柔顺头发。小小的恋人,如同在雨天绽放的小小白花,让人心生怜惜。

下一刻这位令人怜惜的女友却用更为平静的口吻说:

“如果你变心了,我会杀了你然后自杀的。”

“——不要若无其事地说出这么恐怖的话!”

“我可不是在开玩笑哦。”

听她的语气不像是在开玩笑。不如说,对从小就对凶杀案耳濡目染的她来说,这种事一定办得到。但正因如此才可怕。

“……我明白啦,所以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嗯。”

“就算你不那么说,我这辈子也只会看着你一个人的。”

“……嗯。”

少女轻声应道,揪紧了他的衣服。

 

>>> 

 

第二天,直斗把完二送到车站。在检票口前面,直斗板着张秀气的脸蛋,让完二看了哭笑不得。

“好啦,反正你过几天就回来了。”他拍拍她的头安慰道,但她仍然是一副低落晦暗的样子。

“你真的不多留几天吗?我们可以一起回去。”她有些期待地看着他,他却摇摇头拒绝。

“学术会议什么的不适合我啊,而且我也讨厌无所事事地干等。”

“……说的也是,抱歉。”

完二说没关系,直斗突然想到了什么,踟蹰万分地开口:

“信……不写了吗?”

他一愣,想起了那些伴随着自己走过几个月的信件。虽然它们在某种程度上也造成了麻烦,不过——“你想写的话就写吧,我喜欢收到信的感觉。怎么说呢,就觉得每天都有盼头。”

直斗笑了:“我也是。”

“不过,手机还是要开着,电话和邮件也要用。”他后怕地叮嘱道,直斗笑着说知道了。

检票口人来人往,头顶上大块的屏幕不断闪动着车次信息,完二看了一眼时间,还有10分钟。直斗被人流冲撞了一下,脚下不稳落入了完二的怀中。他稳稳地接住她,却没有把她推开,而是挡住人流,让她倚靠在自己怀里。

“完二君……?”直斗靠在他胸前,感受到他鼓动的心跳。他轻轻搂住自己,温热的呼吸在耳边拂过。

“我不会再害怕了。”

“诶?”

“仔细一想,从第一次见面开始,我们已经在一起三年了呢。”

“所以……?”

“所以三个月不见也算不了什么。我们今后,在一起的时间一定会比分开的时间要多得多吧。”

他的话语在喧嚣中显得那样清晰,直斗轻轻点点头。

“未来还有那么长的时间,根本不用着急。等你毕业后,就算不想见我也很难吧。”

“……谁知道呢,那可不一定。”

怀里传来语焉不详的闷声回答。没等完二说些什么,她从他的怀里挣脱,换上了一副跟平常无异的,干脆利落的表情。

“我会遵守约定的,所以你在那边也要加油哦。”

“嗯,我会的。”

时间也差不多了,完二向直斗道了别,转身向闸口走去。直斗默默目送着他走进检票口,又回过头来在七零八落的人群中寻找自己的身影。他张大了嘴说了些什么,直斗挤到闸口边上,终于听清了他的话。

“……秋天拿到驾照,我就可以开车来找你了……!”

车站里回响着电车即将靠站的广播,她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一波快速经过的人流遮蔽了视线。待人流散尽之时,他的身影也已然消失不见。

直斗久久伫立在原地,嘴角扬起微弱但切实的笑意。她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心情却不像来时那般沉重了。

走出车站,七月的阳光直落落地洒下,蝉鸣不绝于耳。少女带着些许寂寞,又前所未有的轻松心情踏上了归途。

夏日炎炎。这是与每一年相比都别无二致的夏天。但她却依稀感觉这个夏天一定与过去有什么不同,而那份独特之处,在心中如遥远的灯塔之光般闪烁着。

 

 

Fin.

 

 

一点小后续:

 

“——所以说,你这两天没跟他发生过什么吗?”

浅见真纪吃着室友带回来的伴手礼生八桥,再次提出质疑。

“你指什么?”

 直斗拉开椅子打开电脑,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

“不……呃,就是说……你们真的什么都没发生?”你们可是在一起外宿了两天吧?这句话随着点心一道被她咽进了肚子里。

“不明白你在说什么。”直斗莫名其妙。

“……那家伙,虽然呆头呆脑的,但意外的是个好人呢。”

不如说是令人同情呢。摊上像直斗这样天然的女友。

“完二君原本就是个很好的人啊。真搞不懂真纪为什么对他的敌意那么大呢……”

直斗为自己的男友打抱不平,浅见翻了个白眼。

“我对他改观了。那家伙还挺可怜的。”

“咦?为什么是可怜?”

“谁知道——自己想去吧——”

要跨越那道坎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呢。自求多福吧。

浅见默默在心里给完二点了根蜡。



====这回真是END了=====


论文学车和感冒夹缝中的脑洞……写得乱七八糟的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了(咦

我是真心不擅长也不会写侦探类的小说……(磕头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不会再有什么番外了……真的不会再有了…………(((

感谢你们看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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