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arden of everything

それは君の耳に届かないくらい小さな、

冷门堆积地。无固定墙头。一击脱离重症。駄目人間。

ao3:sakuraumeno

 

【P5】[主明] Spring Reminds Me of You(4~5)

*有通关剧透

*P4众出场

*原创角色

*超慢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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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一周后,里中千枝带着她的外甥来到海姆达尔。长相稚嫩的小男孩躲在她身后,不安地盯着眼前的黑发男子,被里中不由分说地拽出来按住肩膀。

“来,跟大哥哥介绍一下自己。”

“我……我叫……仓持虎次郎……”

“虎次郎是吗,欢迎。我是有马清治。”清治稍稍弯下身,礼貌而平和地对孩子微笑。孩子羞怯地眨眨眼,又想躲在里中身后。

“好了,虎次郎,我之前是怎么说来着?打起精神来!”里中训道。

但孩子的情绪依然不高,扭扭捏捏地揪着她的衣角。女生无奈地耸耸肩,对清治说:“抱歉,这孩子有点怕生。”

“没关系,毕竟是孩子。”

“说来,你的搭档不在吗?”里中意有所指地看着空荡荡的咖啡厅,清治摇摇头,罕见地露出有点头痛的模样。里中没再多问,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交给清治。

“这个是虎次郎的生活费,由美子要我交给你的。如果不够可以跟我说一声。”

清治接过那个手感很厚实的信封,道了声谢,将视线投向里中腿边的男孩。

“虎次郎的母亲没有过来呢。”

里中轻轻嗯了一声,蹲下身有些失落地抚摸着虎次郎的头发。虎次郎眨巴着眼看着她,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的情绪。

“由美子很忙,似乎连告别的时间都没有呢。”她站起身,对清治鞠躬,“虎次郎就拜托你们了。”

“放心吧,有清治看着,不会出什么问题的。”莫甘纳跳上吧台插嘴道,把里中吓了一跳。虎次郎看见猫咪眼睛陡然发亮,唤道:“猫猫!”

“呜哇,差点忘记猫会说话了……”里中拍着胸口。那天她花了好一阵子才冷静下来,经过清治的一番解释,她才明白他们都是进过“异世界”、拥有相似能力的同类。但也正因如此,她更加坚定了把虎次郎托付给他们的信心。莫甘纳起初也不怎么看好这桩委托,不过被清治一来二去说服之后,也就随他去了。

“我们会尽力照顾好虎次郎。”清治说。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啊糟糕,都这个时间了!我还有个紧要案子要回署里,真是的,偏偏在这个时候搞什么诱拐儿童……”

里中千枝絮叨着,倾身捧住虎次郎的小脸蛋,无比严肃地说:“虎次郎,还记得姨妈告诉过你什么吗?”

“唔唔……‘不要跟不认识的人走’?”

“真乖!好好记住,待在这里的时候一定要听这个大哥哥的话哦。”

小孩子懵懂地看着里中,点了点头。里中和他碰了碰拳头,告诉他等自己回来后会教他新的功夫拳法。清治和莫甘纳默默地看着他们进行只有自己才能明白的默契手势,又目送着里中冲他们用力挥手,匆匆消失在视野当中。

清治看着呆呆望着里中走掉的方向的虎次郎,俯身拍了拍孩子的脑袋,问他有没有吃早餐。得到否定的回答,又问他想吃什么。

虎次郎想了想,小声说“Mister Donut的芬迪甜甜圈”。

不用说,八十稻羽这种乡下肯定没有这个品牌的甜甜圈卖。清治心里感慨着城市里长大的孩子就是不一样,边和气地问他:“没有甜甜圈,吃松饼怎么样?你喜欢什么口味的?”

虎次郎点点头,说喜欢巧克力口味的。清治带他在吧台的高脚凳上坐下,小孩子没坐过那么高的椅子,好奇地来回张望,蹬着小腿儿。莫甘纳认命地跳到他旁边的椅子上负责看护,边嘟哝着为什么连自己也要照顾小孩。

清治走进厨房拉开冰箱,边检视着食材边拨通了手机。那头响了好几声才接起来,好一个没好气的“喂”。

“你在JUNES吧。”清治不客气地说,“买瓶巧克力酱回来。”

电话里头响着JUNES欢快的广告歌,明智啧了一声,不耐烦地说“知道了”,清治不忘叮嘱一句“买完就回来”,没等应答就被挂了电话。

这家伙真是越发有恃无恐了。清治把黑屏的手机收进围裙口袋里。说好的接受这个委托,却在委托人送孩子过来的当日一早就消失。要不是看他的东西还好好地在房里,他准会怀疑这人是想临阵脱逃。

在他差不多把松饼煎好的时候,店门叮铃铃响了起来。他探出半个身子,看见栗发青年气喘吁吁靠着门边站定,如临大敌地望着坐在吧台边的虎次郎。后者似乎被这不速之客的气势吓到,定定地看着他,又不知所措地看向厨房那头的清治。

“大哥哥,有客人……”

“他不是客人。”清治回身关了散发出糊味的炉灶,明智绕过吧台把JUNES的袋子丢在流理台上,他就指着对方说:“这个哥哥叫明智吾郎,也是这家店的人。叫他吾郎哥哥就可以了。”

明智吾郎立刻露出嫌恶的表情:“别那样叫我。”迎上孩子疑惑的视线,扁扁嘴道“叫我明智就好”。

“明智哥哥。”虎次郎喊,明智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想说什么又忍住了。一大一小,但都是孩子。清治暗笑着拍拍他的脑袋,像哄虎次郎一样。

“去,把煎饼盛出来。”

明智瞪了他一眼,不情不愿地去拿盘子了。清治则把奶油和蜂蜜、切好的水果和明智买回来的巧克力酱依次摆在虎次郎面前,看得孩子眼里闪闪发亮。

“想吃什么自己选。”

明智把松饼端出来,放在清治跟前的盘子顶部一片焦黑。虎次郎高高兴兴地接过自己那份分量只有他们的一半的煎饼,每样配料都要了一点。

清治毫无怨言地吃着自己那份煎糊的松饼,而明智则端着盘子在他身边坐下来。往常他都是坐在吧台那边的。能让他宁可靠近自己也不愿意坐在对面,看来这人还真是有够讨厌小孩的。

吃着吃着,虎次郎忽然停下,用叉子低落地戳着盘子里的煎饼,清治注意到这点,关心地问:“怎么了?不好吃吗?”

男孩撅着小嘴摇摇头,似乎是在顾虑什么,把脸憋得通红才吞吞吐吐:

“妈妈……不会来接我了吗?”

清治探过身子揉揉他的小脑袋:“不会的,妈妈只是工作忙,等她忙完了就会来接你的。”

“真的吗?”虎次郎眼眶湿润地看着他。清治点点头,说当然是真的。

“这么说,你在家里的时候,你妈妈也不怎么管你吧?”

明智在一旁凉凉插嘴,还没等清治出声,莫甘纳就跳上吧台冲他怒吼:“喂明智,你懂不懂得读气氛啊!没看到这孩子都快哭了吗!”

虎次郎自然听不懂莫甘纳的拔刀相助,明智的话似乎戳中了他的痛处,他瘪了瘪嘴,皱着眉头,眼泪就啪嗒啪嗒往下掉。

清治深吸一口气,扭头想对明智说点什么,却发现他也拧着眉毛,石榴色的眸子执拗地盯着眼前哭泣的孩子,不知为何流露出些许苦痛的色彩。

折磨别人的同时也在折磨自己。这个人啊,该说他什么好呢。

一下子要照顾两个孩子的清治觉得有点头大,他按了按鼻梁,走到虎次郎身边,一下子把他从椅子上抱起来。孩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止住了哭声,有些惊慌地看着黑发青年。清治用手臂托住他的屁股,一手搂住他的背部,声音沉静:

“别害怕,妈妈没有抛弃你。她一定会来的,因为你是个爱着她的好孩子。”

闻言,怀中孩子的抽噎声渐渐停下来,蹭着清治的胸膛点点头。清治这才把他放下来,从兜里掏出手帕给他擦干净脸。

这什么幼稚园的保育员啊,还说自己不习惯照顾孩子,这不是挺熟练的吗!明智旁观着这一切,一股无名火涌上心头。总感觉这样变成自己是坏人一样……不对,我本来就是坏人。

眼瞧着孩子总算平静下来,莫甘纳摇摇尾巴赞扬:“不愧是清治,对付小孩也很有一手。”末了又瞥了一眼明智,“不像某人,只会欺负小孩。”

明智差点儿就控制不住去揪莫甘纳的尾巴,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又冲清治和虎次郎投去恨恨的一瞥。

似乎感应到他的恶意,虎次郎害怕地躲在了清治身后,偷瞄着明智。这让明智更加不快,心底某处燃起了某种熟悉的感觉。

——对了,那是被众人排挤、孤立无援的时刻。就像那个时候一样。表面上接纳了自己作为临时的同伴,但又用排斥异己的眼光看着他。

说什么一起试试看,这人压根就没把我当成同伴不是吗。

而且这孩子怎么回事,为什么一脸受害者的模样霸占着他啊。小孩这种生物,也太狡猾了吧。

他强迫自己扭开视线,清治那副保护者的姿态看在眼里,他觉得恶心的同时又有点羡慕——至于自己到底在羡慕什么,明智吾郎足够聪明地骗过了自己。不想再与他们待在同一个空间,于是收拾了餐具端进厨房刷洗。

清治没有进来帮他,听上楼的脚步声,可以推测他们是去收拾虎次郎的行李了。明智拿清洁布使劲儿刷着盘子,想象着它们都长着那张令人憎恨的脸。


由于全身心都顾着警戒小孩子的入侵,明智全然忘记今天还有别的委托。一个小时之后,他被迫与清治一同在客户的庭院里收拾杂草和被雨水打得满庭狼藉的樱花。不能留虎次郎一个人在店里,于是他们只好带着他出门工作,留下莫甘纳看店。明智戴着口罩,正把一大堆樱花瓣扫成一堆,在打喷嚏的间隙瞥见虎次郎正学着清治蹲在地上拔草,他似乎觉得干这种活挺新鲜的,做得挺起劲。清治跟他合力将一个大垃圾袋展开往里倾倒垃圾,末了清治称赞他能干,孩子立刻笑开了。

这幅和谐安详的光景,对于明智来说有点太刺眼了。小孩子爱撒娇本没什么好稀奇的,但是虎次郎明显亲近清治这个事实还是让他相当不满。明智气闷得慌,不仅是因为花粉症,还因为想到未来大约两周时间都要在这样的状态中度过。

这种莫名的对抗心让他直到工作结束都没跟他们说一句话。在爱家解决了晚饭后,清治提议带虎次郎去澡堂。明智想要拒绝,但是清治异常坚持,说他一个人看不过来,万一小孩掉到浴池里溺水就不好了。那用店里的浴室不就好了吗!明智想吐槽,但最后还是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

毕竟,之前也跟他约好了。


于是把莫甘纳的晚饭准备好后,他们带上必需用品,清治一手牵着虎次郎,一起去了附近的澡堂。虎次郎从没去过澡堂,脱了衣服就迫不及待地打开澡堂的门冲进去。他在湿滑的浴室里跑跑跳跳,脚底一打滑,差点摔倒的当口被一只手抓住了。他战战兢兢地抬头望去,是明智冷淡的脸。

“你要是摔倒了麻烦的人可是我。小心点。”

虎次郎小鸡啄米般地点头。这时清治终于在门后出现,明智松开了他,头也不回地找了个位置坐下来打开花洒。不一会儿,清治也领着虎次郎在他旁边坐下。他看着黑发男子接了盆热水兜头朝孩子淋下来,虎次郎似乎觉得很好玩,咯咯笑着。

兴许是他的视线太明显了,清治一抬头就对上了他的目光,然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在盯着对方的裸体看,连忙无措地移开了视线。

虽然同是男人没什么好避嫌的,但跟这个人裸裎相见,总觉得有说不出的别扭。为了不让尴尬继续下去,明智用最快速度冲洗了一遍身子,走进一个人都没有的浴池。

舒服的热水浸得思绪都有些软绵绵的,精神紧绷了一天的明智终于松懈下来,被花粉症折磨的鼻子也畅快了不少。平时他很少来澡堂,主要原因是他不喜欢在公众场所暴露自己。而且在监狱那种地方,即便不愿意也得去公共浴室洗澡,沐浴在有色眼光下的感觉,至今想起还会让明智浑身起鸡皮疙瘩。所幸今天时间尚早没有什么人,否则他会忍不住冲完澡就逃走。

“在想什么呢?”

熟悉的声音在自己身边响起,明智睁开眼,清治在隔壁坐下,视线一刻不离站在一米开外的虎次郎。他坐下来就会被热水没过鼻子,只好在水池里站着。“如果不好好站定的话会晕倒”,清治拙劣地吓唬他,似乎收到了成效。

“在想我就算不跟着过来,你也完全能对付那小鬼。”明智懒懒地回他。

“你刚刚不还救了差点摔倒的他吗,多亏了你,不然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被如此坦率地道谢,明智反而浑身不自在。

他注意到清治露出疲倦的表情,这让他感到有些讶异。印象中这个人在最狼狈的时候,都不曾有过这样的神色。

“你还真会给自己揽麻烦事上身。”明智评价。

“经常有人这么说。”清治看了明智一眼,又很快移向不远处的虎次郎。“实际照顾起孩子,才觉得父母真的蛮伟大的。”

这话听在明智耳里,滋味可就没那么好受了。这家伙是不是故意这么说的他不清楚,不过想来他也没有义务顾虑自己的心情。也对,从小在普通家庭之中,理所当然地接受着身边的人的爱长大的人,怎么会理解自己的处境呢?

“骗人。”明智控制不住地说,把清治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什么?”

“父母说的话,有多半都是骗人的。你也是。”他微微扯动嘴角,“什么只要当个好孩子就不会被抛弃,如果真是这样,世界上根本就不会有孤儿。”

浴室里一时间只有落在池子的水滴声,和小孩子玩水的声音。清治盯着他那被水雾氤氲的面庞片刻,直言道:

“这就是你不信任何人的理由?”

明智倔强地瞪着他,没有作答。

“那个孩子没有任何过错。他的母亲也没有。” 清治的语气放轻了一些,“大人并不是为了保护小孩而生的。他们也是人,也有自己的生活。”

“所以就能这么随便丢给便利屋照顾?”明智带刺地回嘴。连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到底在激动什么。

清治没反驳,若有所思地垂下了头。明智终于扳回一城,沉浸在扬眉吐气的愉悦、失落和不知名的愤怒当中。那股愤怒的指向,是对尚未失落在岁月之中的回忆,由于被情人抛弃而不时歇斯底里发作、辱骂年纪尚幼的自己,那个名为母亲的怪物。  

“……是因为你的母亲吗?”

“?!”

被看穿心事的明智吃了一惊,扭头看向黑发男子。后者依然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清澈的眼神却十分认真:“以前你跟我提过一点你母亲的事。我想知道,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明智顿时觉得浑身发冷,尽管他仍然浸泡在热水中。凭什么要让这个混蛋知道自己过去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可以若无其事地把触角伸到别人的隐私那里?就算知道了又能怎样?他又回不到过去,回不到25年前,杀死一个还未出生的婴儿。

——要是没把你生出来就好了。

彼时母亲绝望而疯狂的面容鲜明彷如昨日。书上所说的慈爱的父母对他而言仿佛幻觉,而他并没有制造幻觉的天赋。在他卑贱的人生当中,灯火早就熄灭了,余下的只有灰烬燃尽的恨意。

他从不怀疑是那个女人把擅于憎恨的基因遗传给了自己。这样失败的人竟是自己的母亲,被感情所支配、扭曲心智,根本不值得活在这世上。多年后他回头看,对她又怜悯又憎恶,因为他看着她,就像看着自己。

就算去爱,也收获不了她对自己的一点关心。当一个好孩子,就真的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吗?那种话不过是温柔的谎言罢了。

“我不是说了吗,我是‘不被期待的孩子’。”明智蓦地笑了,笑容像某种带刺的花。“那意味着,连出生都不被期待。”

该结束这个话题了。与人探讨亲情为何物,再没有比这更滑稽的了。亲情在他的生命中与其说缺席,不如说几乎不曾存在过,却一直如影随形地纠缠着他。他知道求而不得是一种怎样的痛苦,所以早早就学会了放弃。不去期待的话,也就无所谓受伤。

“泡得有点久了,回去吧。”

他厌倦地起身,被热水熏得泛红的皮肤在浴室灯下闪着莹白的水光。刚向池边迈出一步,他突然眼前一黑,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进池子里。

一只有力的手臂及时拉住了他。模糊的视野之中映出的,是黑发青年毫不掩饰的担忧。他抱住明智的腰,努力支撑着他不让他沉堕到水里。明智头晕得厉害,觉得身体不听使唤,听见虎次郎慌乱的叫声,心想真是吵死人了。

抱歉。清治自责的声音很低很低,又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额发发梢未干的水滴落在他的脸上,凉凉的,像眼泪,像迟来的蜜雨。

你有什么好抱歉的,垃圾。你从来都没有对不起我。从来都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正因如此,你是自由的。

跟我不一样。

 

明智被身上不知名的压迫感惊醒时,脑子尚未完全清醒。他花了一些时间适应黑暗,然后看到自己的胸口上方,一双幽蓝色的猫眼居高临下地凝视着他。

“你还真是没用啊,明智,泡个澡都能昏倒,比以前的清治还不济。”见他醒了,莫甘纳从他身上跳下来,半是嫌弃地舔了舔爪子。

明智观察四周,不出意外地发现自己躺在阁楼房间里。他的记忆隐约停留在澡堂的更衣室,清治把他拉上来之后平躺在长椅上休息了一阵子。在他逞强的坚持下,清治只好扶着他的肩膀,一步步将他拖回海姆达尔。

……真是糟透了,为什么每次最狼狈的样子都被他撞见。而且连衣服都是他替自己穿的。明智不太敢想象那个画面,望向大大咧咧坐在床上的不速之客。

“你是专门来这里挖苦我的?”

“谁有那个闲工夫!别把人想得都跟你一样!”

莫甘纳大声抗议,又深深叹了口气。

“唉,还不是因为那小鬼头晚上害怕睡不着,哭着跑来非得跟清治一起睡。没办法,吾辈只好来这里将就了。”它动了动胡须,“顺便照看一下你。”

“那真是谢谢了。”明智哼了一声,想象着清治没辙地哄着虎次郎入睡的模样,觉得胸口发闷。“你明明可以睡在他房间的椅子上。”

“你以为吾辈想来吗!”莫甘纳气恼地扫着尾巴,“是清治特意吩咐的。他担心你。”

有一瞬间明智想要喷笑出声,大概有马清治会担心自己这个事在他看来就有那么好笑。但莫甘纳并不像在开玩笑。认识到这一点,明智感到被花粉症折磨过的鼻腔有些刺痛,不知是不是室内的空气太干燥害的——那个人,临走之前还一丝不苟地开了暖炉和一些窗,避免他被闷死。

真是个滥好人。他自嘲地想,别说帮他照顾小孩了,自己反倒还帮了倒忙,丢脸丢大发了。

“吾辈猜,你现在一定是想自己够丢脸的是吧?接受清治的帮助很不甘心对吧?”黑猫得意洋洋地说。

“闭嘴。”

“还有,来的不是清治而是吾辈,你有点失望吧?”

“……少自作多情,我宁可一个人待着。”

莫甘纳摆出一副“你就装吧”的样子,静静地舔着爪子。明智看着过于闲适的黑猫,就像看着它的搭档一样让人无语。

软弱地拖拉,有保留地付出,都是对自己的剥削。有马清治明明是个自由的聪明人,却偏偏要选择如此不干脆的生活,被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拖住脚步。他根本不需要这么做。

“爱管闲事的家伙。为什么偏偏要给自己揽上麻烦,搞不懂……”

他喃喃自语,不知“麻烦”是指向虎次郎还是对没用的自己。

“没错,当初清治说要带你回来的时候,吾辈也是这么说他的。”

明智瞪住莫甘纳,黑猫幅度很小地晃悠着尾巴,一本正经地说:“但他很坚持,当然了,从来没人能改变他已经决定的想法……至少从我认识他起,就一直这样。”

他几乎能在脑海里描摹出那个场景,那个表情,那个坚定的眼神。

从他认识他起,就一直这样。

“他……有什么理由要这么做。”明智低头摩挲着自己的手指,哑声道:“他根本没必要把曾经想杀了他的人带回家,不是吗?”

“因为不能放着不管——他是这么说的。”莫甘纳做出了像是撇嘴的动作。

这话一口气点燃了明智的无名火。

“烦死了!谁拜托他管了!他是笨蛋吗?!”

早就该知道这人脑子有问题。仔细想想,连一个陌生小孩都会尽心尽力帮带的人,怎么能指望他脑子好使呢?认真去思考一个脑子有问题的人的自己,恐怕也是被他传染了。

往常只要他说清治的坏话都会奋起反击的莫甘纳,出乎意料地笑了起来。

“是啊,是个笨蛋,不过你不就喜欢这样的笨蛋吗。”

顿了一秒,明智的脸腾地烧了起来。这房间的暖气开太足了吧!

“谁,谁会喜欢这种垃圾!”

“哎呀哎呀,虽然以前就这么觉得了,不过你还真是喜欢清治啊。”

莫甘纳了然于心地点点头,不顾明智红着脸的反驳,施施然跳上沙发找了个地方窝成一团,说了句晚安就睡了。明智被生生堵住了发泄的出路,无比愤恨地盯着黑猫的影子。

今天天气晴朗无雨,当然也不会打雷。即使打雷下雨,楼下的那个人也不会上来陪他一起睡觉,因为此刻他有比自己更重要的东西需要照顾呢。

思及此,明智赌气地把脸埋进柔软的枕头,试图驱赶脑海中那张挥之不去的,充满歉疚的脸。他困了,眼睛疲倦地闭上,沉入梦境,梦很漫长,空荡荡的,但可怕的怪物没有出现过。


5.

虎次郎来到海姆达尔的一周后的某个午后。

店子里只有一桌客人,略微发福的两个主妇在热烈讨论丈夫的不是,虎次郎完全不受影响,正专心一志地攻克桌上的拼图。那是前些天清治给他买来的消遣。

明智给主妇们端来煮好的咖啡和点心,她们向来对这个看上去像个翩翩贵公子的青年有着热切的关注,趁他把餐点放下的时候笑着说:

“哎呀,今天店长不在呢,只有明智君一个人吗?”

明智摆出营业性的笑容说:“他在楼上打电话呢,好像有点私事……真是不好意思。”

“那个孩子好乖呢,看他最近都一直在店里。难不成是明智君和店长的……?”

明智悚然一惊,费了一番力气才没让笑容破功。

“不、那个是别人寄养在这里的孩子……”

什么叫我和那个阁楼垃圾的?!你们是不是哪里搞错了?!不对是哪里都搞错了吧!

就在这个时候,店子里的灯一下子熄灭了,电视机里喧闹的番组嘉宾对谈戛然而止,正在煮着热水的水壶也嗒地一声罢了工。客人们陷入慌乱,虎次郎也甩开拼图尖叫了一声,明智正安抚她们的当口,冷静的声音从楼上传来。

“停电了。”

清治握着手机下楼,出门探查了一番,发现是因为电缆维修导致这一片住宅都停电了。维修人员不住地道歉,表示会在今晚尽量抢修完成。

店是没法开了,于是清治给客人免了单,把门牌翻转,准备带他们出去解决晚饭。

“去JUNES的美食广场怎么样?”

“美食广场?”这听上去就十分诱惑的词语让虎次郎微微睁大了眼睛。清治笑着摸摸他的头。

“像祭典一样,有很多好吃的。走吧。”

明智刚想说就近吃不是更方便,但拗不过清治异样的坚持。孩子和猫倒是很兴奋的样子,估计是许久没出门逛过了。明智不得不背着装着莫甘纳的包,因为清治还要照看孩子,带一只猫在身上负担实在太过沉重。

“呐呐,吾辈要吃章鱼烧!”莫甘纳从包里冒出脑袋叫唤。

“章鱼烧啊……”清治陷入沉思一秒钟,又将意味深长的视线投向明智。明智险恶地抽了抽眉毛。当年在他们学园祭上吃到的中奖的章鱼烧,记忆中的激辛仿佛仍在喉头燃烧蔓延。

“那就来两份,一份不辣的好了。”

黑发青年恶作剧似地朝他勾起了嘴角,明智调动了所有的涵养才忍住不在孩子面前骂他。

除了不辣的章鱼烧,清治还点了炒面和什锦烧,甚至还有御手洗团子。一桌子都是酱油色的碳水化合物,明智觉得无从吐槽,尤其身边的猫和孩子还高兴得像过节一样。

“我一直觉得你的生活方式有问题。”明智看着清治把炒面分到自己跟前的盘子里,忍不住说。

“怎么说?”

“如果平时剩你一个人,是不是就吃面包和泡面度日?”

清治顿了一顿,神色惊异地看着他。

“不愧是前·名侦探?”

“笨蛋,才不是那样。”明智脸红了,“就你这做菜和点菜的品味,傻子都能看得出来。”

“真失礼,我姑且也是磨练过一番手艺的。”清治嘟哝,“而且,每天拿苹果当主食的人也没资格说我,那是什么偶像过的节食生活?”

“那……那跟你没关系吧!”

莫甘纳摇摇头说“这俩又开始了”,怕烫地一点点舔着章鱼烧。虎次郎一边吃着什锦烧,一边好奇地看着两个大男人进行小学生级别的拌嘴。

无意义的对话告一段落,明智吃了个章鱼烧压下恼意,清治轻笑着,给孩子的盘里夹了更多的食物。

“慢点吃。”他嘱咐道。虎次郎嘴里塞得鼓鼓囊囊的,嘴边还沾了酱汁,清治从兜里掏出手帕为他擦去,像一个年轻父亲毫无道理地宠孩子。明智支着下巴冷眼旁观,恶质地想要给这温馨一幕泼上点冷水。

“虎次郎,平时在家里,谁给你做吃的?”

“妈妈做的!”

“哦?妈妈做的饭好吃吗?”

“嗯……没有清治哥哥做的好吃!”虎次郎撅着嘴回忆,“因为妈妈很少点火。”

想必他指的是开炉灶吧。不开炉灶要怎么做饭?不止是清治,连莫甘纳都纳闷不已地看着他。明智皱起了眉头。

“妈妈回来得晚了,就跟我一起吃‘便当’。妈妈说,那个容易做,不会让我饿着肚子。”

看来虎次郎认为“便当”是一种菜肴的名字。你妈妈不过是图方便,就随便从便利店买回来便当在微波炉里热一热吃罢了。明智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最后放弃;清治则像是陷入沉思当中,默然不语。

“章鱼烧,真好吃呀!”虎次郎浑然不觉他们微妙的心思,天真地赞美刚做出来的食物。 莫甘纳注意到这微妙的氛围,赶紧跳到餐桌上问清治又要了一颗丸子。

“——哎,这不是清治吗?哦,明智也在啊。”

熟悉的声音打破了餐桌上诡异的气氛。他们一齐回头,穿着JUNES制服的青年和另一名金发美少年走过来。

“花村前辈,还有kuma,刚刚下班吗?”清治冲他们点点头。

“是啊,都是因为kuma这家伙,害得我还要抽空帮他善后……”花村阳介唉声叹气,走到桌旁才发现被夹在中间的虎次郎,顿时大惊小怪地倒吸一口气:

“哇,一段时间没见,你们俩竟然连孩子都有了吗?!”

明智的眼角抽搐了一下,像蛇一样冷冷注视着清治。这玩笑开一次就够受的了,更别提一天还开了两次。

殊不知在外人眼里,这副光景活像是一家人带着孩子和宠物出行。在明智无言的威压下,黑发青年揉了揉鼻子:“这是里中小姐的外甥,之前好像也是花村前辈推荐给她的吧,我们的店子。”

“哦哦,说起来是有这么一回事。是叫虎次郎君吧?抱歉,因为最近出差的计划很多,所以我家也没法寄养。是吗,如果是清治的话,就多少能放心了。”

花村似乎挺愧疚,清治连忙说“不用在意”,金发美少年则大大咧咧地跟黑猫打起了招呼。

“哦呀,mona酱好久不见~啊,看起来很好吃,也给我一个吧。”

不等莫甘纳答应,kuma就眼明手快地将它盘子里的一个丸子送进嘴里。

“kuma……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没心没肺啊。”莫甘纳被打扰了用餐,似乎有点儿不爽。

“真是失礼啊mona酱,至少也应该管我叫前辈吧?”

“什么?!你这只不靠谱的熊!别把我跟你相提并论!”

眼看着这边就要开始超自然物种大战,完全状况外的虎次郎憧憬地对kuma说:“好厉害,哥哥也会跟猫猫说话吗?”

“是的唷,是不是很羡慕呀?”

“嗯!好厉害!我也想听懂猫猫说话!”

”乱七八糟。”花村按住额头,“怎么样,带小孩很辛苦吧?”

“不轻松,不过我觉得也挺值得的。”清治微微一笑,明智不以为然地在心底冷哼,都被折腾出黑眼圈了这人还在说什么啊?

“哦哦~怎样,想成家要小孩了吗?”

“没,怎么说现在考虑这个也太早了。”

说着他暧昧地瞥了明智一眼,明智不明所以但果断瞪了回去。

“诶……那总得找个女朋友吧?说来气人,不知道为啥我总感觉你跟我那搭档有些地方很像,都是受欢迎到令人困扰的那种。”花村自顾自地点头赞同着自己的观点,“真好啊~我也想受欢迎~”

“花村前辈,这听上去只会更不受欢迎哦……”

明智找了个去买饮料的借口离开座位。他没兴趣跟清治的熟人套近乎,何况那还是曾经的persona能力者,并且站在“正义”的一方。怎么想都跟自己是完全相反的处境,让他想起远在东京的那群前怪盗团的乌合之众。

有马清治不管在哪里,身边都会自然而然地聚集起相似的一群人。人们总是很容易被他吸引,因为他拥有这样的魅力,同时用心去筑造关系。反观自己,仿佛一切都是从他那儿偷来的。住所也好,人际关系也好,就连关心都是。

等待饮料的时候明智胡思乱想着。有人拍他的肩膀,他立刻警觉地回头, 撞见一张全然陌生、看起来很兴奋的脸。

“你是?有什么事吗?”

“抱歉、刚刚我就注意到你了。”面对明智狐疑的眼神,陌生男子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名片双手奉上。“我不是什么奇怪的人,这是我的名片。”

明智接了过来,冲奈电视台制作部的小森英二。

“电视台?”这个字眼对明智并不陌生,他蹙眉,不安从心底滋生。

“你有没有想过上电视?你的外形应该会很受欢迎,刚好我们这里有一期综艺——”

“不好意思,我没兴趣。”明智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这个人要知道自己过去上过什么节目又有过什么前科,他绝对会吓到当场逃跑。

看来那卷毛混蛋说得没错,人们真的很擅长忘记。

“为什么?凭你的样子绝对能红的!”

然而我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这个。明智烦躁地思考用什么借口打发他走时,一个声音插了进来。

“抱歉,你找我的同伴有什么事吗?”

有马清治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表情难得一见的强硬。同伴?还不等明智对这个词汇做出什么本能的反应,眼前的男人突然两眼放光。

“你也是!有兴趣上节目吗!”

“诶?”

“你们俩都会红的!我干了这一行十年了,眼光准不会错!”也许是清治的眼神过于凌厉了,男人识趣地赔笑:“如果想法改变的话,请随时联络我!”

说完,他便脚步轻快地离开了。两人呆站了好一会儿,直到清治打破了沉默。

“你没事吧?”

“……没关系。”明智别过脸,捏着那张名片不知道在想什么。清治伸手把他的一撮鬓发撩到耳后,神态恢复了原本的悠哉。

“要是戴了眼镜的话,就不会遇到这种搭讪了吧。”

明智烫着了似的避开他的手,“只是出门太急忘记了而已!”

“下次记得带,免得又被星探看上。”清治看了看腕表,似乎有心事。“我们回去吧。”


回到海姆达尔,店里依然是漆黑一片。电缆估计还没有抢修完毕。虎次郎害怕地揪紧了清治的衣角,他们只能靠着手机的手电筒攀上楼梯,姑且在清治的房间里集合。清治在储物室里找回两个蜡烛点燃,屋子里立刻泛起了不甚明亮但温暖的光。虎次郎安静下来,和莫甘纳一同坐在地板上好奇地看着蜡烛。清治叮嘱他们不要把房子烧了之后,对明智使了个眼色。

什么啊,终于要招了吗,一天都古古怪怪的原因。明智怀着不详的预感,跟随清治走到二楼的阳台外。那儿晾晒着洗净的衣服,平时家事都是明智和清治轮流负责,今天是轮到明智。

“你要跟我说什么?”明智背靠着阳台栏杆发问。

“今天我老家给我来电话。”清治踌躇半晌,手指不安地捻着额前的卷发,“我家人生急病准备动手术,我必须得回去一趟。”

这个答案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明智短暂地震惊了一下又问:“回去几天?”

“3天左右。我真的很抱歉,但是明智,能拜托你这几天照顾虎次郎吗?”

他看上去是真心实意在道歉,换作平时,明智也许挺乐意买他这个账的,但他的要求对他而言,实在是太难为人了。

“我难道有选择的余地吗?”明智语气尖刻,“你不是最擅长做这种事了吗?先斩后奏,或者说,把麻烦抛给别人,自己拍拍屁股撇个干净,也不想想当初是谁接下来这种麻烦事。”

“我不会辩解。是我先失约,随便你怎么骂都行。”

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说这种话,搞得反而是我在无理取闹不是吗!垃圾,混蛋,专门搞事的祸害!

看明智一脸愤懑不平紧咬下唇,清治知道自己已经成功在望。

“回头我会补偿你的。拜托了,帮帮我吧。”

被阁楼垃圾低声下气请求的感觉真不赖,如果不是要自己独自一人与那个小鬼和烦人的黑猫朝夕相处的话。

“你知道我讨厌小孩的吧。”

“嗯。”

“我不能保证对他做什么。如果你觉得这样也可以的话。”

“我相信明智。”清治回答得非常果决,“你不会对他做任何不利的事的。”

哪来的自信啊,可恶。连我自己都没有自信啊。我真的搞不好会忍不住杀掉他的。

“你要明白你是在拜托一个杀人犯照顾小孩。”明智不厌其烦地再次提醒。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不要这么轻描淡写地把那些过去翻篇啊!我可是差点把你杀掉的人啊!

明智在心底兀自呐喊,绝望地翻了个白眼。

“真的没有别的选择了?”

“我目前能信任的人只有你。”黑发青年笃定地说。

“到时候被那小孩的亲戚投诉我可不管。”

“我会跟里中小姐说明的。如果有什么万一,我会担起全责。”

“那是当然的。”明智扭过头嘟哝,“这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得到他的默许后,清治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笔记本,告诉他这家里的日用品放置和紧急状况对应都写在这上面了。这家伙真是做什么都滴水不漏。明智神色晦暗地接了过来,一言不发往外走。

“——明智。”清治又叫住他,他顿住脚步,却没有回头。“谢谢你。”

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不久明智逞强地挺直了背,没好气地说:

“那个小鬼和那只猫由你去说明。他们不听我的话。”

“我会的。”

还有,你把衣服给收了。扔下这句话,明智就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清治呆站片刻,不禁哑然失笑。

 

翌日清晨,明智照常被生物钟唤醒。他拉开窗帘,马上鼻子一痒打了个喷嚏。平淡无奇的新的一天,从花粉症开始。

梳洗好后他下楼,屋子里没有惯常的咖啡香和早餐的气味,也没有那个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明智愣了一秒,才想起清治应该是一大早就走了。他走进厨房,正要拉开冰箱时发现上面贴着的便条。

「里面有做好的三明治,放进微波炉里热热就行。」

多余的操心。明智咋舌,搞不懂这个人昨天到底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做了多少功夫。但这样倒也省去了另外去做的力气,明智于是毫无愧疚地拿出那一盘用保鲜膜包好的鸡蛋火腿三明治,放进微波炉里去。

没过一会儿,楼上发出了异样的响动。明智皱起眉头,放下了手里的水壶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莫甘纳正在楼梯口那站着等他。

“那孩子没法一个人洗漱。”它叹息道。这都什么低能儿啊,明智一边吐槽一边走进卫生间,终于明白孩子是因为洗手台太高够不着而困扰。虎次郎看见明智,明显地瑟缩了一下,他的眼眶红红的,看起来大概哭了大半个晚上。

这还真是抱歉了,要勉强你跟讨厌的人共同生活三天。不过别以为就你这么觉得了小鬼。

内心厌烦的明智把卫生间角落里的板凳搬过来。站上去,他用命令的口气说,于是虎次郎战战兢兢地站了上去,似乎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好。

“你不会自己刷牙吗?”

“会……”

但等了半天也不见他动,明智不耐烦地叹了口气,把清治的杯子旁边的儿童用漱口杯装了水塞进他手里,还帮他挤了牙膏。为什么我要帮他做这些?明智无法理解自己的行为,但如果放着不管,真不知道要耗到什么时候。

接过这些,虎次郎露怯地看了明智一眼,才专心开始洗漱。明智不得不看着他,以免他需要帮助时不会叫人。光是看着孩子上个厕所都让他开始怀疑人生:有马清治那家伙,耐心到底好到什么地步,能每天都这样照顾孩子?

说到底,小孩都是这么麻烦的生物吗?为什么还会有人想生养孩子?

明智刚动了这个念头,遥远的记忆突然在脑海深处回响。

——吾郎,如果没有你的话就好了。

他慢慢握起拳头,嘴里啧了一声。

果然不该答应这桩差事的。都怪那个垃圾,害他想起不该记起的事情。

 

好不容易收拾完,虎次郎终于安静地坐在餐桌旁边,明智给他端了三明治和一杯牛奶,又在莫甘纳的催促之下给它打开了新的猫罐头,然后坐在吧台吃着自己的早餐。虎次郎心事重重地进食,一边偷瞄着明智的背影。

“呐,清治哥哥呢?”他似乎终于做好心理建设,壮着胆子问。

“他回家去了,他有告诉过你吧。”明智头也没回。孩子顿时不作声了。

莫甘纳吃完罐头,边意犹未尽地舔着爪子边多嘴:“我说明智,你要对他更温柔一点啊。那还只是个孩子吧?”

“我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又不是他。”明智冷淡地说,正起身准备洗碗的当口,听见后面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虎次郎端着吃好的餐具站在他跟前,可怜巴巴地仰望着他。明智盯着他,将他手里的餐具抽走,径自走进厨房。虎次郎的声音在身后轻轻扬起,像容易断裂的丝线。

“清治哥哥,会回来吗?”

“他不是说了三天以后就回来了吗?”明智不耐地反问。

“可是、可是他也说了妈妈很快就会来接我的……现在连他也不在了……”

骗子。明智听见心底某个声音嘲弄道。这人就是个不折不扣的骗子,为什么你会轻信他?在被母亲抛弃过一次之后,你竟然还相信大人吗?

他不知道这声音是指向自己还是虎次郎。他默默刷好餐具,擦干手,在孩子面前蹲下身。

“你跟我一样,都被抛弃了啊。”

跟我一样,都像是暂时寄居在此的弃猫。

“真可怜。”他低喃,手抚上孩子温顺的脑袋,虎次郎睁大着眼,那汪近在咫尺的血色映在眼底,像是挣扎的海洋。但那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很快明智收回手,恢复了冷淡的表情。

 

有马清治扔下了这一整个烂摊子,明智本没有理由开店做白工的,但他还是把店门的牌子翻了过来,照常营业。不是说他有多热爱这份工作,而是他想极力避免和虎次郎单独相处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的尴尬局面。

一整天,明智都在独力招待客人,而虎次郎则窝在一边画画。午餐和晚餐都是明智出去买的便当,莫甘纳连续吃了三顿猫粮,相当不满地对明智提出抗议,被明智一句“那你自己出去捉老鼠吧”堵了回去。

好不容易捱到晚上,明智万分不情愿地帮虎次郎洗完澡,自己也收拾完回到阁楼小屋。无论如何,第一天总算是平安无事地过去了。他坐在床上松了一口气,舒展有些酸痛的筋骨。没想到带孩子是这么累人的活,亏那个垃圾还能坚持一星期。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振动起来。正是前一秒还在骂着的那个人。 

没有更好的选择,明智接了起来。那头的声音仿佛贴着耳膜,听起来有些疲倦,和平时的他相比,有种微妙的陌生感。

清治询问他今天的情况,他如实交代,包括帮虎次郎上厕所和洗澡,三餐除了微波炉热的三明治以外就是便当。清治沉默地听着,没有对他的做法提出任何异议,只在最后说:

「我留的生活费应该是够的,可以的话,给虎次郎做点什么吃的吧。」

明智冷哼:“门都没有。而且那小鬼应该只吃得惯你做的咖喱吧。”

「没那种事,我觉得你做的饭菜也很好吃。」

“现在夸我也不会有半点好处的。”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低低的笑声。

「你知道我向来不擅长说奉承话的。虎次郎和莫甘纳就拜托你了。」

“希望你回来的时候他们还活着。”

明智回敬了个恶质的玩笑,但对方没有丝毫被惹怒,反而平静地说:

「我不担心那个。」

“那你担心什么。”

[我担心你。]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夜色一般深沉,明智一个激灵,还没等他说什么那头就轻语了声再见,然后挂了电话。

明智看着那个熄灭下去的名字,两道眉毛紧紧揪起。

嘴上说着相信别人,不还是每天都要打电话确认了才能安心?

还说什么担心我,真是多余。


把手机往床上一扔,明智试图把脑子放空入睡。就在他昏昏欲睡的时候,门的响动让他猛地睁开眼睛。他起身一看,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门口,在暖炉微弱的灯光照映下微微发抖。

“你又怎么了?”明智扶着额头,不难想象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睡不着……”

“你啊……不是有猫陪着你吗。”

“吾辈也不是万能的,他又听不懂我说话。还有,吾辈才不是猫。”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莫甘纳满是无奈地说。

所以你们一个两个都跑到我这里来做什么啊?明智头痛地想。

虎次郎局促不安地扭动着脚趾,眼瞅着地。

“可是……平时,清治哥哥都会陪在我身边的……”

“我可不是你清治哥哥那样的大好人。”

两人僵持片刻,最后明智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呼出,他明白这样下去谁都睡不了觉,于是毫无办法地放弃:

“过来吧。”

虎次郎愕然地抬头,嗫嚅着:“真、真的可以吗……?”

“再啰嗦的话就滚下去自己睡。”明智不耐烦地说。

闻言虎次郎惊喜地一路小跑着过去,还差点摔了一跤。他爬上床,滚到靠墙的那边,抱住了枕头不放。明智叹了口气,只好下楼在清治的房间拿了他的枕头和被褥。刚一躺下,虎次郎就贴了过来,孩童独有的偏高的体温让他浑身不自在。他挪了挪,试图离虎次郎远一点。莫甘纳发出满意的呼噜声,在沙发上躺下,不一会儿就陷入了梦乡。

对明智来说,和别人一起睡不啻一场酷刑。枕头上还有那个人的气息,这让他有些别扭的同时又稍稍安心。他闭上眼睛努力睡着,谁知身边的孩子依然不放过他,先是在墙壁上玩弄窗帘上流动的影子,安静下来后,又怯生生地说想妈妈了。

陪玩陪睡还要陪聊天,真是个从早到晚永不停歇的苦差事。明智深刻理解了做父母也好做保姆也好的苦痛。

“你总是说妈妈的事,你爸爸呢?”如果不说点什么,他大概不会善罢甘休。明智并不真的很感兴趣地问。

“爸爸……爸爸老是不回家……我好久才能见到他一回……”孩子的声音闷闷的。

“是吗。”

所谓父亲这种生物啊。明智阖上眼,那张自己憎恨已久,最后却荣光褪尽、再也没有丝毫骄傲的脸浮现在眼前。纵使不是所有父亲都像那样,但身边所发生的一切似乎都在告诉他,父亲就是如此不可靠的自私生物。

要是这孩子的处境与我相似,他会走上跟我一样的老路吗。明智忽然动了这样的一个念头。

“我不出生到这世上是不是会更好?”

仿佛是深植在脑海之中的念头藉由孩童之口说出,明智蓦地张开眼,终于第一次与身后的小不点对上视线。

“你说什么?”

虎次郎似乎被他的反应吓到,瑟缩了一下。

“我看过的,那个动画片。尼洛他没有遇到过一件好事,贫穷,被人当成坏蛋,又被人赶出来,在街上流浪,最后只有狗狗陪着他上天堂……”也许是回忆着那个悲惨的大结局画面,虎次郎的鼻音变重了。“为什么,尼洛一件好事都没有,还要诞生在这世上呢?我觉得,我也和尼洛一样,没遇到过一件好事……”

《佛兰德斯的狗》吗,明智没有看过但知道剧情,也许这孩子说的,正是他不去看这部作品的原因吧。

“……我也不知道。”他彷徨地看着头顶的天花板,“那种事,谁知道呢。”

是啊。从出生至今一件好事都没有,又为什么要诞生在这世上呢?

明明像我这种人,本来就不该出世的。

“妈妈……会来找我吗?”

身边的孩子又开始低泣,但明智这次意外地没有表现出不耐。耳边萦绕着浅浅的抽泣,刻意压抑过的、怕惹他生气的声音,这声音他很熟悉。

曾几何时,他也同样在母亲面前惧怕着发出哭声,因为一旦如此,她就会开始歇斯底里揪住自己的头发骂他为什么要折磨她。

“你想见你的妈妈吗?”这句问话突然从他喉头蹦出,哭声顿时止住了。他看见男孩被泪水浸润得晶亮的双眼牢牢盯着自己,随即使劲地点点头。

“是吗。”明智随口应了一声,顺手把他的被子拉上了一些,“那我带你去见她吧。”

“真的?!”

“也许是假的。”明智轻蔑地提起嘴角,“好了,快睡吧。”

孩子兴许又困又累,纵使兴奋也扛不过睡意,很快进入梦乡。明智听着对方平稳的呼吸,则注视着阁楼的天花板,久久无法阖眼。 


-tbc-

不是很懂自己在写什么了(

太衰了最近,估计更新会到年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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