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arden of everything

それは君の耳に届かないくらい小さな、

冷门堆积地。无固定墙头。一击脱离重症。駄目人間。

ao3:sakuraumeno

 

猫と空と飛びたつ夢1~2

*前文(该说是后续)见这里

*不变的OOC警告

*黑历史篇。不专业的地方请尽其所能无视



猫と空と飛びたつ夢

 

    -1-

 

里恩·施瓦泽是被痛醒的。

他醒过来,身子摆放的位置不像以往的睡眠那般雷打不动。他缓慢挪动身子,从床的横侧逆时针转回枕头上,上半身在这个过程中酸痛难忍。这不能怪他睡相太糟,他感到难受的地方并不止于这些。他抬起手掌贴在自己的左胸上,心脏跳动的频率比以往都快,而他似乎开始对这道折磨人的苏醒的程序习惯了。

每天早晨他都要经历一次,这种仿佛天空被击坠,照着头顶强压下来的崩塌感。

然而他仍余息尚存。他深呼吸,确认自己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除了几丝阳光透过窗帘,在眼底映下来的光斑已不再清晰。

人真的什么都可以习惯。习惯孤独,习惯病痛,习惯生活的压抑。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是不能习惯的。

里恩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起身,摸到床头柜的眼镜戴上。唯独不习惯这个,他摸着鼻梁上突兀多出来的镜框时想道。

 

他按照几年来的流程机械地早起,洗漱,在衣柜里拿出一色的白衬衣和深色领带穿戴好,戴上手表,犹豫地拿起黑色的外套。那外套的袖口有着四道杠,这是他职业的证明,也一度是他的骄傲。但等过了今天,就连穿这身制服的理由都没有了。里恩踌躇了一下,还是将那外套穿上。他需要收起自己所有的杂念,用以对抗今天会遇到的一切。

——要为自己做一个完美的结束。

他发誓他一定会。

 

 

前往办公室的一路上里恩都在撞到熟人。和他认识了不下五年的那些好人们碰到他总是先露出惊讶面容,随即是微笑,最后才是寒暄。艾利欧特、盖乌斯、艾玛、劳拉。看到那副眼镜时,他们似乎比他更不习惯。大家都是并肩学习工作多年的好伙伴,而里恩打心底里希望,他们不要再对着自己露出顾虑的表情。

“说起来,就是今天了吧。”这几人中唯一担任机长一职的盖乌斯说,里恩点点头。盖乌斯若有所思地低声道“是吗”,克制地拍了拍里恩的肩膀,说了声加油。里恩欣然接受了他的鼓励,冲他仓促地一笑。

“我听说那个人已经来了。”消息总是他们其中最灵通的艾利欧特说,“在办公室里。好像昨天在人事部刚办完入职手续。尤西斯和卢法斯先生也在那边候着。”

里恩一开始不知作何反应才好,半天才诺诺应了声“看来我迟到了,我先过去”,与他的朋友们道别,迈步向属于机长们的办公室。

 

他果真迟到了。

办公室的同事们首先对他的到来齐刷刷地射来一片视线,其中大半由同情构成,这让里恩单单站在那儿都感到浑身不自在。尤西斯见到他,用眼神示意他过来。然后里恩才发现他的哥哥——这个公司的执行总裁,卢法斯·阿尔巴雷亚也在这里。卢法斯冲他微笑点头致意,他也点点头回以同样的礼节。而站在他身边的,是一个从来没见过的银发男子,身材挺拔,穿着统一的机长制服。想必就是他了。里恩默默在心底说。他走近的同时,银发男子也转过身面向他这边,朱红色的双眼直直盯着他。

卢法斯开口:“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的新机长,克洛·安布斯特。克洛,见过我们最年轻的王牌机长,里恩·施瓦泽。”

里恩不知该不该感激他没把王牌机长这头衔变为过去时。他将注意力集中在新同事的身上,伸出手,露出一丝公式化的微笑。

“你好,我是里恩·施瓦泽。今后请多指教。”

克洛从制服裤袋中伸出手,握住了他的。嘴角的笑意轻松戏谑。

“哪里的话,往后是该我被指教才对。”

 

 

卢法斯只是介绍了一下他们彼此,就大功告成全身而退。尤西斯看了他们两眼,对里恩说你先带他去交接吧,完事后我再带你去管制那边。里恩点点头,带着身后的克洛离开办公室。

在前往飞机格纳库的一路上,克洛一直都没停下话头。托他的福,他们非但没有冷场的机会,里恩还清楚地发现,这个新同事是个性格活泼开朗、与大部分稳重型的机长都大相径庭的人。虽然并不讨厌这样的个性,换作以前的里恩也许还很愿意跟对方做个朋友,但现在的他不太能应付得过来——与其说是没精力应付,不如说是没那个心情。

克洛·安布斯特,从全国数一数二的克洛提德航空公司跳槽过来的新任机长,年纪比自己大两岁,但似乎是工作了一段时间后才下定决心要当飞行员,因为体格相当不错,脑袋也灵光,也能吃得了苦头,结果比一般人更快通过了堪称严苛的飞行员培训和考试。又因为技术了得,当上副机长没多久就被破格升为机长。他当上机长的时间还没有自己的一半长。这让里恩相当惊讶,同时也疑惑于他为何要离开克洛提德来到托尔兹——毕竟就规模和待遇来说,在全国范畴几乎没有航空公司能比得上克洛提德的。

“这个嘛,并不是待在大公司就一定比待在小公司好,当然托尔兹也不是什么小公司。”克洛讳莫如深地笑了,“我对这儿比较感兴趣而已,况且我这个人也不喜欢一直待在一个地方。”

里恩接受了这个理由,带着他来到机库,在那架可说是他的老搭档“红翼”前停下脚步。这架客机已经工作有一定年头了,只是自己十分中意,在部分人想要将它送进飞机坟场的时候阻止下来,拜托好友亚丽莎派人进行大幅整修,尚可再坚持几个年头。本想着自己可以送它进坟墓,结果在那之前他就先退了下来,实在是世事难料。

想到这里,里恩心里五味杂陈。他带着克洛围绕“红翼”漫步了一圈,似乎要将老搭档的每一处身姿和细节都刻在眼底,然后让整备工打开机舱门,登上飞机。

他们来到驾驶舱里,里恩坐在机长位上,有条不紊地对克洛演示并讲解着操作和飞行上的有关事项,回答对方提出的一切问题,又让克洛坐在主座,自己坐在副驾驶座上看他操练了一遍。克洛不负其名,确实是个非常难得的飞行员。尽管他做这一行的时间不很长,但动作娴熟老练,理解清晰透彻,对一切的操作都十分熟悉,仿佛不是第一次接触这架飞机。在驾驶舱短短十几分钟,里恩就充分了解了这个人的技术水准,顿时放心下来。

“这样就可以了。安布斯特先生的技术确实名不虚传,我也就放心了。”

“过奖了。还有,叫我克洛就可以了。怎么说算下来你还是我前辈呢。”

银发男人挂着悠然的笑,里恩顿了顿,犹豫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那么你也叫我‘里恩’就好,毕竟克洛的年纪比我大。”

“行,就这么办。”

克洛一口答应下来。看着他那副轻佻的笑脸,里恩突然又有点懊悔,感觉自己在不知不觉间被他牵着鼻子走了。

……算了,反正只要把工作交接给他就没自己什么事了。往后见面的机会应该也不多了。

怀着复杂的心情,里恩恋恋不舍地从驾驶座上站起来,在克洛问他需不需要在这里多待一阵子的时候,婉转而坚定地拒绝了他的好意。

接下来里恩带着克洛来到客舱,那些看得出有好些年头但仍然被打扫得干净崭新的座位和一尘不染的走道,红色的地毯如同温柔的河流,轻轻包裹住里恩低落的情绪。里恩感到鼻头有些发酸,但毕竟还是在外人面前,他只好忍住,缓慢地走过那条长长的客舱走道,手指抚摸过那些暗红色天鹅绒制的座位,如同检阅一排排为自己效劳多年的士兵。

这是最后一次,他以机长的身份登上这架飞机。在那一刻,里恩感受到某些东西的死去,在此处,在这只曾经见证了他的荣光和黯然的,长达70米的巨大铁鸟上。

是时候说再见了。

“里恩?”克洛在身后叫了他一声,他离得很近,不可能没看清他微红的眼角。里恩垂下眼微笑,又回过头看向对方,眼神坚定而带着一丝祈求。

“我的搭档就交给你了,让它好好飞,克洛。”

他无法再飞了,然而红翼还可以。就让它代替自己,好好飞个够吧。

 

 

跟克洛道别后,里恩跟随尤西斯来到了管制台,身着清一色黑衬衫制服的管制员们都在电脑前认真工作,与机长们的办公室又是截然不同的紧张景象。虽说管制台他也来过不少次,但那也是作为机长的立场而熟悉,想到今后自己就会成为他们其中的一员,他内心还是有些紧张的。

“马奇亚斯·雷格尼茨,你来一下。”尤西斯对坐在前面的戴眼镜的青年说,那名青年闻声站起,眉目间却有些不爽。

“你这是什么颐指气使的态度,尤西斯·阿尔巴雷亚。”

放眼整个公司,会跟老板弟弟明显过不去的,也就只有这位马奇亚斯了。里恩以前也没少跟他接触过,也为他跟尤西斯水火不容的关系深感无奈。尤西斯比里恩早一年成为飞行员,与同龄的管制员马奇亚斯不知为何从第一次合作开始就吵翻了天,不过吵归吵,两个人的合作竟然有着奇怪的默契,于是在不影响工作的前提下,大家也就由着他们去。

尤西斯哼了一声,没再跟他纠缠下去。

“里恩他从今天开始就调来这边工作,接下来就交给你来安排了。”

马奇亚斯看了里恩一眼,推了推眼镜,说:“我明白了,交给我来办。”

尤西斯对着里恩,表情缓和下来。“里恩,我知道这不太容易,不过先试试看吧。”

“不会比驾驶飞机更难的,放心好了,尤西斯。”里恩回以好友一个安慰的笑。尤西斯皱了皱眉头,低声说我不是指那个,但没再做多解释,拍拍他的肩膀便离开了管制台。

之后马奇亚斯带里恩来到了他的工作台前,跟他详细说明了一番工作和排班表,表示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随时问他。他回去工作后劳拉走过来,递给他还包在纸袋子里的崭新制服。

“尺寸应该是合适的。”劳拉欲言又止,似乎不知道该不该欢迎他加入这个队伍。她为自己的不善言辞感到在意,是因为她在意着自己的心情。想当年他们是一起加入飞行员培训的同伴,只是在中途这个一直视自己父亲为目标的倔强女生,便察觉到自己实在是不适合飞行员这份职业,在一番艰难抉择之后选择放弃,转进管制部门工作。在里恩成为飞行员后,她的父亲也没少关照过他,想到那位真正的王牌机长,里恩不由得黯然神伤。

“会好起来的。”劳拉突然说,充满英气的双眼炯炯有神。“换一份工作也是一个新的开始,里恩,把过去的事情放下来吧。”

她那比起是安慰更像是说服、略带强硬的口吻让里恩想笑。他真的很感激这些朋友们,没有他们大概自己早就撑不下去了。但他发现自己大概在一早上与众多人的交流之中耗费了太多的精力,他只能轻轻勾勾嘴角,却并不能真的笑出来。

“我知道,谢谢你,劳拉。不用太担心我,我没事的。”

他该对所有人说这句话,有鉴于大家都对他保持一致的关怀和怜悯。但里恩知道自己想要的不是这些。不如说,他最不想要的就是这些。他看着手里黑色的制服,与机长制服相反的颜色,想到宿舍里那一衣柜的即将压箱底的白衬衫和四道杠的黑西装外套,他内心涌起一阵可惜。

回去就收拾掉吧。这是他所能想到的目前最想做的事。

 

这只是上班的第一天,于是里恩的工作只是旁观其他管制员进行学习。傍晚回到宿舍,他履行他挂虑了一天的事,将衣柜里所有的白衬衫和黑西装外套都取出来,泄愤似地扔得满地都是。在喘着气环顾着铺了一地的制服时,他听见了门铃在响。

是谁?虽然当时公司分的是双人宿舍,但后来同住的人离职后便一直是他一个人独居。好些同期的伙伴们都住在同一栋公寓里,但这个时间来找自己的人几乎没有。里恩想了一会儿,又看了看堪称战场的地面,皱了皱眉,把衣柜门一关便走出房间。

打开门,门外赫然是一张自己怎么都没想到的面孔。见到他吃惊的脸,门外的人似乎很是愉悦地笑了起来,摆了摆手对他打了声招呼。

“哟,打扰了。”

“克洛?……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职业锻炼出来的动态视力让里恩瞟到了在男人脚边的行李箱和埋在暗处的几个搬家用纸箱子,一阵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

“哦?没人跟你说吗?他们让我搬来这里住。”克洛表情惊讶,里恩摇摇头,又突然想起来之前去找卢法斯谈话的时候对方不经意提过一句“你现在好像是一个人住?有个伴会不会好些”,但他怎么也没想到是指新同事会成为自己的室友。

不过,既然是公司的安排,自己也没有拒绝的道理,就资源分配上来说也无可厚非。于是里恩不动声色地敞开门,让门外的克洛进来。克洛说了声“打扰了”便拖着箱子进屋子里,又忙不迭地把几个纸箱搬进来。

里恩带他来到空下的那间房,问要不要帮他把箱子搬进来,克洛却摇摇头。

“时日还长着,拿出必要的东西就可以了,其他的我慢慢再收拾。”

里恩应了一声,想起自己方才扔了一地的衣服,觉得那个场面给克洛看到不太好,于是默默退出房间,走进自己房间连忙将那一地衣服收拾起来。就在他收拾的过程中,一阵脚步声从身后传来,然后是一声感慨。

“呜哇,这是怎么了?要我帮你吗?”

里恩回头,撞见男人一脸讶异,心里一阵没由来的烦躁。他含糊应了几声没关系这里我自己来就好之类的,不想对方却毫不领情,大胆地侵入了他的房间,并且在没经过他同意的情况下蹲下身帮他收拾起了那些衣服。

“别让它们皱巴巴的,我明白这玩意儿洗起来有多不容易。哦,我不知道这家公司有没有提供足够的干洗费报销,以前我们可是不多的。”

然而里恩一点也没被他这个笨拙的笑话影响到,他望向克洛的眼神带着些许恼意,示威般地站起来。

“克洛,我自己收拾就可以了,你刚搬来,也有自己的东西需要收拾吧?”

“别这么死板嘛,反正以后都住在一起了,帮帮忙不也很正常么。”

里恩一边腹诽着刚才我要帮你忙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一边盯着对方真的把他的制服一件件收起来叠好,姿态细致得就像另一个人——这让他想起克洛坐在机长座位上操作的手势,也是这般细致而行云流水,一点也不像平时有些轻浮的他。

——这真是,为难人的室友。

他在心底对这个拥有朱红双眼、狡黠笑容、比自己的体格要高大上一个档次的英俊男人做出了评价。如果是过去的自己,一定会很高兴他帮助自己,也很乐于去帮他收拾那几个箱子,然后开开心心地做顿丰盛饭菜欢迎新室友什么的。但现在他只认为克洛出现的时机太糟糕了。

他不想让任何人来理会自己,至少这段时间是的。

 

仿佛看穿了里恩的顾虑,克洛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仰头看着他。里恩不明白他这眼神里有多少含义,搞不好什么都没有。他只顾躲闪着对方的眼神,望向那收拾了一半但仍像尸体的那些制服,直到一片温暖覆上自己的脑袋,轻轻揉了揉。

“别跟我客气,大哥哥我能帮的一定会帮的,毕竟同事一场,以后也是室友了。”

里恩抬起头,面前男人暗红的眼底宛如温暖的海洋。他心头一跳,想到亚丽莎近日说的“该有个人来照顾你”,心里满满的都是抵触。

——为什么非得被照顾不可。

——为什么不能放我一个人待着。

明明我失去的东西,已经谁都无法给我了。

 

里恩垂下头,躲开克洛温柔的示好,不想去看那双眼里是否有流露出受伤。

“我、我一个人……我是说,我自己来就可以了,谢谢。”

他欠所有人一声道谢。包括这个新来的。他内心的自己在苦苦挣扎,可目前的他,还无法顺利对这个人露出坦然的微笑。一想到对方是接替自己登上飞机的人,那份抵触便更加明晰。

克洛看了他半晌,又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地笑了。他顺手揉了一把里恩的黑发,干脆地走出房门并关上。里恩盯着那紧闭的门看了一会儿,像没了力气似地瘫坐在床上,思考了一会人生之后又无可奈何地收拾起来自己一时冲动整的这个烂摊子。

 

 

 

-2-

 

 

“里恩,这是今天的飞行计划书,拜托你啦。”

“嗯。今天天气不错,航道应该会保持顺畅。”

“是吗,那就好。我明天下午会回来,应该刚好能赶上晚饭。”

“…我知道了。”

里恩点点头,将飞行计划书登记在自己的飞行进程单里,克洛对他扬起了笑脸。克洛所说的晚饭,自然是由里恩来做,至于为什么会这么自然,又要说到一个月以前。

克洛来到托利斯塔、也就是里恩调任到管制台一个月后,两人的工作相继步上了正轨。克洛顺利接手了机长的工作,总是驾驶着“红翼”全国飞。而里恩也习惯了新的制服和新工作,日子看似波澜不惊。由于做这一行的基本上时间都没个准头,两人在家里碰面的机会说实话并不多。平时机场的员工基本上能在餐厅解决的都在餐厅解决,实在是有空才会费点心思自己做饭。里恩一向是个循规蹈矩的人,在住院以后,医生和家人都告诫过他需要补充营养,于是他也遵循医嘱,只要不上晚班就一定会买菜回家做饭。起初他只做一个人的,直到某次在晚餐时间克洛突然回到家。看他疲惫的模样,里恩于心不忍,于是给他盛了多出来的剩饭剩菜。没想到克洛竟然吃得津津有味,对这些残羹冷炙赞不绝口,言语里暗示了对餐厅的绝望。

之后里恩便默默关注起室友的航班,如果他回来的时间刚好撞上自己没有晚班的时候,就会做上两个人的饭菜,等克洛回来一起吃。克洛当然乐见其成,还顺水推舟不时去超市买上一堆食材放在冰箱里,等哪天里恩来做。这种得寸进尺的行为虽然还不至于到被里恩鄙视的地步,但也差不多了。话虽如此,里恩还是没有太多怨言,也就顺势用起了克洛买的食材,在合适的时间做两人份的饭菜。反正只是多一个人吃饭而已,对他来说没什么差别。

确实是波澜不惊的生活。除开里恩能否真正习惯克洛这个存在。大概是因为在宿舍里,老不正经的克洛就没少对他进行各种言行上的调戏,而在工作上,他又不得已经常与克洛碰到一块,有时候克洛甚至会在通讯频道里跟自己闲聊起来,实在是个令人伤脑筋的家伙。

话虽如此,里恩并不是真的讨厌克洛。但尽管两个人时不时在一起吃饭,里恩仍不认为他们两个的关系有多么亲密。他们之间的对话多数是关于工作和生活上的琐碎小事,至于彼此的过去、经历,几乎都不曾提及。里恩明白是自己故意逃避这种话题的态度引起了克洛的注意,识趣的他才没有去触及这些。

如果能一直这样相安无事,里恩对这种生活倒是没有太多意见。但是他内心深处,对任何人事都有着一分暗暗的抵触,而对自己的过去一无所知的克洛尤甚。他为自己和克洛划了一条界限。那是他的坚持。他不需要任何人来关心自己,适度的距离感是让他们能够和平相处的唯一途径。

“克洛,你之前的报告写了吗?为什么还有时间在这边闲逛?”

隐约感受到背后马奇亚斯的目光,里恩压低了声音,用略带谴责的口吻对克洛暗下逐客令。克洛耸耸肩,说:“待会儿随便写点就好啦,那种东西。”

“你该更重视一点,否则马奇亚斯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上周的航行途中遇到了糟糕的强对流天气,但克洛没有听从托利斯塔的指挥返航,坚持要着陆,结果燃油只够他撑到最后一刻,幸好有惊无险地着陆。这件事也让所有人明白,这个新来的机师是个乱来的家伙,同时他也确实有着过硬的技术。不论如何,他着陆以后马上接到了要写检查报告的知会,当天的负责人马奇亚斯因为他的独断专行生了一大通的气,里恩还没见过除了尤西斯以外他会对谁这样发脾气。

里恩皱起眉头,正要对克洛警告些什么,余光却瞥到走进管制台的另一个人。他马上抛下克洛,从位置上笔直地站了起来。那几乎是他多年来反射性的反应,对方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停下脚步对他打了声招呼。

“里恩,你在这里。”

“维克特先生……您休假结束了。”

里恩绕过工作台走向对方,这名气度非凡的中年男人拍拍他的肩膀,他回以局促的笑容。

“我听说你调过来了。没想到在我休假的期间发生了这种事,抱歉,我什么忙都没帮上。”

“……不,先生您不需要自责,是我自己的事。”

穿着机长制服的中年男人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他看见了站在一旁的克洛,主动伸出了手。

“这就是新来的机师吗。你好,我是维克特·S·亚尔赛德。”

“您就是传说中的……”克洛也听说过他的名号,与他握手。“我是克洛·安布斯特,也是里恩的室友,请多指教。”

闻言,维克特微微苦笑。

“是这样啊,那就劳烦你平时多照顾他一些了。里恩是我重要的弟子,就是人比较倔强——”

“维克特先生!”里恩不由得截断他的话,又意有所指地摇摇头。维克特于是闭上了嘴,跟里恩走到外面去说话了。克洛望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方才还挂着笑意的表情收了起来。

维克特·S·亚尔赛德,在托尔兹服务多年的老牌机师,事故率为零,多次在恶劣的飞行环境中化险为夷,甚至还顺利解决过一次劫机事件而受到国家表彰。这些传说一样的简历只要是做这一行的几乎无人不晓,克洛也不例外。看里恩的反应,除了尊重他以外,应该还有别的理由,但那明显是里恩不想让克洛知道的事,以克洛的立场,也不便多问。

克洛漫步回办公室,在咖啡机下面接了一纸杯的咖啡。机组成员艾利欧特看见他,急匆匆跑过来。

“克洛,你跑哪去了,刚刚副机长在到处找你。”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先他一步去了管制台罢了。克洛随便解释了两句,艾利欧特才松了口气,又突然想起来什么:

“对了,维克特先生回来了。他在办公室的时候你不在,本来还想把你介绍给他的。”

“我已经见过了。”

“诶?在哪里?”

于是克洛简短讲述了一下几分钟前的事。艾利欧特半张着嘴,看上去完全被吓到了。之后他不由分说地将克洛拉到角落里,慌张的样子犹如听说就在刚才有架飞机坠落了。

“克洛,我听说你最近跟里恩走得比较近,这也难怪,你们是室友。不过有些事里恩大概不会告诉你,不只是维克特先生的事,还有他自己的。”

里恩刚成为飞行员时的首飞,带他的机长就是维克特。在培训审查的阶段,同期的几名飞行员之中,维克特最看重里恩的能力,里恩也很尊敬这位老前辈。自家的女儿劳拉中途放弃成为一名飞行员,似乎也在维克特的预料之中,他尊重女儿的意愿,转而对里恩苦心栽培。在里恩还是副机长的那一年间,有好多次都是和他一起出任务。说维克特是里恩的半个老师一点也不为过。

“维克特先生肯定很难过吧,看重的弟子遇到那种事;里恩也是,见到他心情肯定也不好受……他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是指他发生意外的事?”克洛问。

“里恩跟你说了?!”艾利欧特更吃惊了。

“没有,那家伙几乎什么都不说。”克洛喝了一口咖啡,转动着手里的杯子。艾利欧特定神看了他几眼,欲言又止。最终他还是小声地说:

“里恩大概不想提起那件事吧。毕竟那次意外几乎毁了他的视力,带给他大半的伤,也许还会留下后遗症……为此他不能再做飞行员,这对他是个很沉重的打击。”

何止是沉重的打击,明明就是一脸被夺去了一切的表情。克洛看着手里的纸杯,想起他们交接工作时里恩逞强的面容,他对自己说,要让他的搭档好好飞。第一次在宿舍里碰面,那明显是被发泄地扔了一地的机长制服,还有他执意要自己一个人收拾。那时候他的表情,就像随时会哭出来。

“……我知道。”

“咦?”

“我知道他的事。”尽管他不会告诉我。但是我知道。

“诶、你是怎么知道的?克洛?”

罔顾艾利欧特在身后追问,克洛结束了这个话题,径自将喝空了的纸杯捏成一团,抛球似的扔进了两米开外的垃圾桶。

 

 

克洛并不是八卦的人。

好吧,他承认自己是有那么一点喜欢小道消息,但并没有去探听别人隐私的兴趣。而且他可以发誓,关于里恩的事,自己绝不是从不光彩的渠道知道的。里恩那些基本上没什么机会接触外界除了乘客和同事的朋友们,似乎都忽略了一个事实:这事儿本身就严重到了会在报纸上刊载出来的程度。而他,也就是从那小小篇幅的报道上得知了里恩·施瓦泽这个人。

为了救一个闯红灯的小孩,里恩冲出去将他推开,自己却被刹不住的汽车撞上。他一度陷入危险,后被抢救回来,却因车祸造成了视神经损害,一位优秀飞行员的视力毁于一旦,这是整场事故里最大的悲剧。

能从新闻上得到的讯息也就仅限于此了。一个月后,托尔兹的执行总裁卢法斯·阿尔巴雷亚便打来了电话,问他有没有兴趣来这边接任机长一职。

这些他当然不可能跟里恩挑明。因为见他的第一眼,克洛便明白那场事故给他造成的阴影不仅丝毫未曾消退,也许还将伴随他的一生。

那时候克洛以为自己会像所有人一样对里恩抱有同情和遗憾,但他很快发现,这家伙一点都不稀罕这些。正好,自己并不是个喜欢沉重的人,于是他不会过问任何里恩不愿意回答的事。那名黑发青年就像一只猫,即便再熟悉也会警觉地保持一定距离。克洛不过分顾虑他的态度反倒让他好受了些。

——他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艾利欧特说。

以前里恩是什么样子,现在的克洛也无缘见到了。尽管在意,但如今并不是深究这种东西的时候,再说他也没有立场去深究。一味缅怀过去毫无意义,他的朋友们早晚要意识到这一点。

望着呼出的烟雾消失在头顶,摒弃掉莫名令人焦躁的杂念之后,克洛在烟灰缸里按熄了烟头,走出吸烟室。此次一同出航的副机长等在外面,不满地催促他赶紧上机。除开这公司里的人们大多都有些太爱管闲事了以外,克洛认为新东家还是不错的。优渥的薪水,小地方独有的漂亮景色,还有意料之外的烦恼。这让他虽然每天还是做着千篇一律的工作但并没有感觉特别无聊。而他承认这份趣味一半是由自己的室友提供的。

 

 

里恩结束了分配给自己的最后一班飞机的引导,累得想趴在桌子上直接睡过去。因为组里有同事休假,他不得已有一天被分到了全天满班。上岗两个月,有些工作流程他还没那么熟悉,做起来耗费的精力也比其他同事更多。劳拉递给他一杯咖啡,问他要不要去餐厅吃点什么,他摇摇头拒绝了。眼下他唯一的愿望就是回家瘫在床上好好睡一觉。

他拖着虚浮的步子回到宿舍,期间晚饭只草草塞了点三明治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让他有点后悔拒绝劳拉的邀约没一起去吃点宵夜。虽然没记错的话今天克洛在家,但这也没什么用——他几乎不曾见过克洛下厨,自然对他也没有丝毫期待。

拿出钥匙打开门,绵软无力地说了句“我回来了”,里恩换了鞋走进客厅,便将公文包扔在沙发上往上面一坐,希望自己就这样昏死过去。

“你回来了啊……哇,你怎么了?”

从房间里走出来的克洛见他这个半死不活的样子,也被吓了一跳。将头靠在沙发椅背上的里恩勉强睁开眼睛,银发男子好奇的面容倒映在视野中。他连动都懒得动,哼哼出了几个字眼:“好累……肚子饿……”

克洛惊讶地稍稍睁大了眼,要知道这个倔强过头的室友,可是从来没有在自己面前示弱过,更别提发出这种撒娇般的声音了。

虽然看起来倒不像是骗人的。克洛定了定神,试探性地问:

“我煮点什么给你吃?”

“你会下厨?”这回轮到里恩惊讶了。

“嘿,你到底对我有什么误解啊。”克洛不满地抱着胸,“我不下厨不代表我不会做饭!”

“因为从来没见过你做啊……”里恩有气无力地吐槽道,又疲倦地闭上了眼。克洛叹了口气,伸手揉了一把他的头发。

“好啦,去洗把脸清醒一下,等我十分钟就好。”

里恩捂住被他折腾了个乱糟糟的脑袋,不情愿地站起来,拖着脚步到浴室去了。克洛趁他收拾的期间,打开冰箱拿出了两个鸡蛋,又找出了一些面粉,开始着手做宵夜。

从浴室出来的时候,里恩闻到了厨房传来的香味。克洛注意到他,一边让他坐下来,一边给盘子里的东西收了尾。当他把盘子放在里恩面前的时候,里恩不禁吸了一口气。盘子里是几块煎成两面金黄的热香饼,上面还洒了黄油和蜂蜜,看起来十分诱人。

“……”

“怎么啦?被大哥哥我的厨艺震惊得合不拢嘴了吗?”克洛拉开他对面的椅子,笑得一脸得意。

半晌里恩才回过神,老实地点点头。

“确实,没想到克洛还会下厨……”

“喂,我可不觉得你这是在表扬我。得了,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里恩应了一声,切开煎饼用叉子送进嘴里,热腾腾的食物温暖了疲惫的身体,他不由自主地说好吃,对面的克洛笑着说那就好,看着他把盘子里的东西全部吃完。吃完后,里恩本想自己去洗餐具,却被克洛阻止。

“喝掉这个。”克洛在他面前放下一杯牛奶,收走餐具走进厨房。

听见厨房响起哗哗的水声,里恩只好坐回客厅,捧着热牛奶喝了。暖和的宵夜和牛奶,和克洛在厨房里的背影在他心里某处落下了浅浅的安慰,让他卸下了所有的防备。有一个人在身边也挺好的,他在出院后头一次这样想。

谢谢……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将感谢的话语说出口,因为在那之前,他的意识就因为席卷而来的困倦变得模糊不清,陷入了深沉而安稳的黑暗之中。

 

“里恩?”

把厨具收拾好之后,克洛回到客厅,发现黑发同居人已经累得倒在沙发上睡了过去。他蜷缩着身子,姿态仿佛年幼的孩童。于是克洛没再吭声,在他身边坐下来,端详着对方的面容,帮他摘下他还没来得及摘下的眼镜,一张毫无防备的柔和睡脸在眼前暴露无遗。

克洛就这样拿着眼镜顿了几秒,才伸手轻轻抚摸里恩有些凌乱的黑发,平时总是心怀戒备的他竟然这样也没醒来,看来是真的累坏了。可是放任他这样睡在这里也不行,克洛想了想,俯下身将里恩整个抱起来,尽量不摇晃地将他带回他的房间。将他放在床上时,里恩依然无动于衷地兀自沉睡。来不及换下的黑色衬衫宛如忧郁的夜色包裹着他瘦削的身躯,显得更加清瘦,看着就叫人于心不忍。克洛凝神看了一会,原本平和的表情渐渐沉了下来。

“……真是碍眼。”

那副眼镜也好,这身制服也好,不知为何就像一根无法拔除的刺,扎在克洛的眼底和心上,和抱过他的那双手掌。这总会让他想起他们的第一次见面,那时的里恩和现在躺在床上的人明明是一个人,却判若两人。

归根结底,大概还是自己离得太近了,终归会被这个人所遭受的一切所影响。这几乎无法避免,尤其是在自己并不是真的不在意他的情况下。

克洛没有继续久留,因为他想要为里恩换掉身上的制服的欲望迫切得胃都在发紧,而他明白目前的自己不可能做出这种逾规越矩的举动。于是他只是为他熄了灯,轻轻阖上门,期望夺走了他许多东西的上天至少能给他一个好梦。



*非常安定的蜂蜜+牛奶组合……吃甜食会让人情绪安定,我的歪理(

  1. 共3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